站在潭柘寺的後山門裏側,昭陽看著那道半遮半掩的樸素木門。


    那後麵有一條通往幽深山林的徑道,是青石板磚砌成的,傳聞是潭柘寺初建起來的那幾年時間裏修成的,因此距離當下的時間點,已是隔著許多年份、數個朝代。


    而後山茂林中那座幾乎可以用慘敗來形容的京郊別府,關押著溧陽長公主的院落,也不是在南朝的皇帝手上主持修建的。最早的起源已難以追溯,隻知道在很早之前就被用來關押圈禁宗室子,隻因年久失修而越發顯得房屋狀況糟糕。


    “你最好還是不要輕易走出這道寺門。”


    冷冰冰的聲音在昭陽的身後響起。


    熟悉,但又隱隱約約夾著些許陌生感。


    昭陽即使不迴頭,也知道來者是蕭阜嶼,一個能夠輕易使她感受到如墜冰窟體驗的男人。


    待她壓製住情緒真的轉身見了,看到蕭阜嶼就站在離她幾步遠的欄杆轉彎處。一身藏青色窄製鬆竹紋錦袍,腰間佩戴白玉玉佩,玉冠束發,稍稍磨去了北境在他身上留下的殺戮氣,倒將他矯飾得像是一介從文的儒氣書生。


    “世子。”


    蕭阜嶼冷言待她,昭陽卻沒有那個底氣與他抗衡,強撐著麵上的倨傲性情,隻微微頷首算是見過禮數。


    “公主還是早些迴禪房為好。”


    “為什麽?”


    “公主哪裏來這麽多的問題。”


    昭陽被他的話噎了一下,雖有心氣卻不便發作,隻全然悶在自己的心裏麵,刹那間從明亮眼睛裏流轉過鬱悶氣惱的情緒,盡數都落在蕭阜嶼的眼中。


    蕭阜嶼再說話時,依舊是強勢的語氣。


    “聽說,公主不願嫁我。”


    從哪兒聽說的?明明整樁事情瞞得是連平姚公主和春和郡主都不知道她不願嫁給他的事情。


    “世子是從哪裏聽到這樣的胡話?”


    “既是胡話,那便無需理會。”


    昭陽隻覺得從他的話裏聽出滿滿當當威脅的意思。


    “世子如今在六部任職,瞧著倒是事務無多,清閑得很。”


    “適逢休沐而已。”


    就蕭阜嶼這副惜字如金的模樣,昭陽真是覺得話不投機半句多,根本不想再和他聊下去了。


    “即使如此,便不打擾世子的行程。”


    昭陽的語氣也有點兒冷硬,恨不得趕緊能走得離他越遠越好。


    隻是當她真的不顧蕭阜嶼心裏會是怎樣想的,轉身欲走的時候,偏偏他又開口了。


    “我不知公主心中到底有怎樣的芥蒂與防備,然而我對待這樁賜婚,是認真的。”


    昭陽不知道要迴他什麽話,於是隻微微揚起下巴,擺出驕傲的模樣平淡說道:“如此便是再好不過了。”


    “我今日趁休沐假往潭柘寺來,是向方丈請問姻緣事的。”蕭阜嶼很少向別人解釋什麽事情,但這一次他破天荒地耐心對昭陽解釋了今日到潭柘寺的緣由,若是被謝懷年看到了,肯定又是要毫不畏縮地對著蕭阜嶼的冷臉,說著不合時宜的玩笑話。


    “嗯。”


    “我出生時曾被言命格孤寡空亡,然星位終現閃動,有破局之可能。因此,你不用擔心什麽。往後一切,皆有我在。”這樣的話,他依然是冷著臉說出來的,語氣也不算是什麽動情的剖白陳詞,昭陽也不願意相信他說的這席話。要她真心實意地依賴依靠蕭阜嶼,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啊。


    可是在當下,她也不好多說什麽,隻飛快地應了一聲,隨後再無拖遝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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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迴程的路上,昭陽坐在馬車裏情緒淡漠而冷感,引起了春城的注意。


    “昭陽姐姐這是怎麽了?”


    昭陽隻搖頭:“難得出一趟門,有些倦怠了。”


    春城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把剛剛在潭柘寺看到定國公府名帖的事情說出來放在明麵上。無論昭陽剛剛有沒有見到蕭阜嶼,而如果見到的話,兩人又說了什麽事情,甚至是昭陽此刻的情緒低落是否有蕭阜嶼的緣故在,這些事情實則都與春城沒有什麽大的幹係。


    在汝州的這些時光裏,春城早就學會了如何保全自己,也明白有的時候少些通透明晰或許才能過得更加輕鬆自在。但是無論怎樣,昭陽身上彌漫著的哀傷情緒還是讓她倍感在意。總讓她覺得,昭陽已經不像昭陽往日裏該有的樣子了。


    “春城妹妹,如果已知前路枉然,是否還要義無反顧地往下走呢?”


    昭陽無頭無尾地說了這樣一句話。


    “飛蛾撲火、螳臂當車,是否又是有意義的呢?”


    昭陽並不是在等待春城的答案,她隻是希冀一個能夠傾訴吐露哪怕一絲半點情緒的機會。


    一切都變得麵目全非了。


    那些上一世曾沿著走過的痕跡,在這一世裏都發生了極大的改變。


    她甚至要嫁給蕭阜嶼為妻了。


    一個在上一世輕易毀掉了她人生、毀掉了許許多多人生的亂臣賊子。


    “麵對那些不能改變的事情,隻要做了力所能及的努力,就不算是什麽很糟糕的情況吧。”春城有些語帶安慰的意思,她注視著昭陽潤亮的眼眸,試圖從那裏麵看到漸漸躍動起來的光芒。


    “是嗎?如果能這樣的話,那真的是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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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美人腹中的胎兒,是禁宮中時隔許久又再得的子嗣。


    昭陽坐在殿室裏,推開滿桌的簿冊,整理出一塊地方來擺放萬嬤嬤端進來的貝母薏米湯。


    “我不明白,榮美人為什麽會那樣毫無怨言地願意把孩子送到母後膝下撫養。”


    “殿下哪裏是不明白。隻是殿下覺得角色互換,自己做不到如此罷了。”


    昭陽認可萬嬤嬤的說法:“是呀。就像我至今都未能真正理解,為什麽鹿拾姐姐會舍得拆散雙生子,將長子送去傅氏老家,也不願意將兩個孩子送去芷陽行宮姑祖母大長公主的身邊。”


    “那是因為殿下還沒有做母親。待到殿下有了自己的孩子,或許就能明白其中的原因了。”


    “女子都要誕育子嗣之後才能理解這種感情嗎?”


    昭陽的後半句話沒有說出口,明明從未生育過孩子的桓皇後就能把昭陽照顧得很好,萬嬤嬤是打小就在桓皇後身邊伺候的侍女,一生行至如今的年歲,無婚姻無子嗣,可仍然像是一個慈愛的老長輩一樣,以寬和溫情的態度照顧昭陽的起居。


    她們都沒有誕育過子嗣,可分明她們都能琢磨清楚慈母之心。


    “人生閱曆亦可填補非親身實地感受的缺憾。”


    萬嬤嬤如是解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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