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內殿裏大半女眷皆已到場。


    昭陽站在由後廊通往大殿的窄門邊上,想著離宴席開始還有一會兒工夫,總是要見人說說話的。


    隻是視線在女客中來迴轉了兩三圈,始終沒有找到與她交好的顧平沅的身影。


    無論是裴家那幾位夫人太太身邊,抑或是顧家老太太身旁,都未有那個倩麗纖細的身形。或許沅姐姐是因為什麽緣故牽絆了才未能赴宴罷。


    倒是裴家還來了兩個年輕的女郎,皆是容顏姣好的妙齡姑娘。一個瞧著如富貴花般豔麗明彩,另一個則別有清雅脫俗之姿,像是互相映襯而綻放芳華的雙姝。


    昭陽對那位富貴花姑娘是有些印象的,從前不知道什麽時候曾在宮外宴會上見過。而那位如瑤池仙子般不食人間煙火的妙人兒,則似乎是與昭陽往日的交際圈沒有什麽重合,今日大概是初次撞入她視線了。


    沅姐姐沒有來,昭陽略感失望。


    好在安城公主早早入席坐著了,昭陽還可以尋她一道說說話解悶。


    這位姐姐向來都是內斂秀氣的性格。


    從前幾位異母所出的公主都還留居禁宮未外嫁的時候,她連同自家姐妹說話都像是蚊子喃喃嚶響。快人快語的鹿拾公主最是反感她吞吞吐吐的模樣。她雖有時受了委屈,卻從不向他人抱怨什麽,每次隻抿著嘴唇、紅著臉,淺笑著應付過去。姐妹們坐在一道逗趣的時候,她總也待在一旁隻聽不說,無論做什麽都把自己當成是一堵本分的背景牆,一塊不長嘴巴的木訥屏風而已。


    昭陽如今再細想起來,覺得安城姐姐性情如是,但心底裏應當是有一股堅韌的力量。


    “安城姐姐。”昭陽走過去與她打招唿。


    “昭陽妹妹。”安城見著人靠近,麵上就不自覺流露出局促和緊張,但還是揚起淺淺的禮節性微笑,稍稍低頭與她打招唿。細微的情緒變化或許旁人隔了一段距離覺察不出,但昭陽就湊在她身邊扶桌緩緩坐下,便是一目了然。


    “今日鹿拾姐姐沒有過來呐。”


    “是。她前些日子剛剛生產,如今還未出月子,自然是不好多走動的。”


    鹿拾公主生產的消息雖不是什麽隱秘掩藏起來的事情,但安城公主遊離在社交圈子的邊緣,平日裏又與鹿拾沒有深交往來,因此今天宮宴上她還是剛剛才從昭陽口中得知這樁事情。


    “是麽,鹿拾姐姐得的是兒子還是女兒?”


    “是男孩。”昭陽曉得雙生子一事不必對外宣揚,因此也就按下沒有告知安城,隻笑眯眯說著逗樂子的話,“安城姐姐與昭陽如今都是做了姨母的人呢。”


    兩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平姚公主就到了,也走過來與她們坐在一處。


    “昭陽妹妹可別怨我腳程遲緩拖遝。”平姚一坐下來就連聲言明自己清白,好免受昭陽許多嗔怪撒嬌,“往正陽殿來的路上,我正巧遇見建昌侯老夫人及夫人往長秋宮去給皇後娘娘請安,她們主動留我說了三兩句話,這情況我可不能抽身的。因此才延誤了時候,過來稍晚了,委屈咱們昭陽妹妹一個人待著,生了片刻悶氣。”


    昭陽鼓著腮幫子擺出可愛模樣,嬌聲說軟話:“好啦,知道平姚姐姐不是有意的。我也沒有生悶氣啦。方才我在後麵碰上太子哥哥了,說了一會兒話,後來往正陽殿過來又與安城姐姐一道說話呢。”


    她端莊坐在席位上,正轉過腦袋想要看看宮宴上可有什麽時新花樣兒,結果就見著沈貴妃穿一身魏紫團雲染青紋蜀錦宮裙,挽高華流雲髻,簪戴鸞鳥長尾金釵及剔透翡翠鑲珍珠頭麵,自後殿緩步走出,身邊兩個侍女一左一右伸手扶持著她的小臂,不可不謂是盛裝登場、儀仗尊榮。


    貴妃是要坐在幾位公主正上首的。


    昭陽及平姚、安城等人起身向貴妃行禮問安。


    “免禮。”冷冰冰的嗓音,這就是沈貴妃素日裏的做派,連在人前顧忌著許許多多掣肘約束而需刻意作出的客氣勁兒都懶得用。


    昭陽垂手後退半步以示避退恭謹,暗自想著,這貴妃娘娘的性子倒是和那姓蕭的亂臣賊子相像得很,賽過是親生母子一脈相傳。他們都隻會在皇帝跟前表現出那麽一絲半點兒為人臣下的恭謹知禮,而對著其他人,恍若是對著沒有生命的物件一般,凡是能不放在眼裏的,他們一概都直接無視之,對著旁人連半點兒感情都懶得使費。


    貴妃這廂剛剛落座,那邊就有不知是誰家的夫人領著自家姑娘上來請安。


    昭陽擺弄著手腕上的一對小巧銀鈴鐺,頗有些好奇地看著這家過來那家退下,原本是隻當坐在一旁看個熱鬧,根本不走心。誰知這幾班人往來走動一陣子後,忽然走上來一個上輩子沒少在她眼前晃蕩的姑娘,惹得她防備心叮鈴東隆忽而乍起。


    平姚也看出一些門道,隻見貴妃難得露出長輩關切晚輩的慈藹眼神,更是破天荒溫容頷首,與那姑娘問了兩句尋常話,雖然無外乎是每日都做些什麽,有什麽愛好,可這放在貴妃身上則是頗為罕見。


    “這位姑娘是哪家的女兒,從前似乎是沒有見過呢。”平姚公主像是在自言自語。


    她不知道這是誰,昭陽卻知道,甚至是早已熟悉這女子的身份來曆。


    光祿大夫溫家,溫善玉。


    上一世溫善玉是陰差陽錯成了東承太子的良娣,當年禁宮中風言風語,各處都飄著傳言稱她是東宮盛寵,太子爺心尖兒上捧著的寵妃,頗有些手段本事能握住她這位尊貴夫君的心,十日裏便要有六七日都能使得東承太子留宿她的房中。


    昭陽那時候遲遲未擇定駙馬,婚事沒有提上日程,居留在禁宮之中,除了在長秋宮的生活,餘下的時間常與太子妃月氏在一處說話,東宮去多了,因此知道這傳聞並非是空穴來風,而是確有其事。


    若非太子盛寵,若非她溫善玉心機深沉,怎會得了機會率先搶在太子妃之前誕下一個女兒。後來更是不知弄出怎樣的是非,惹得太子妃月氏那樣溫文爾雅、知禮數的女子長出一副嫉妒心深重的怨婦模樣,使得東宮之內宅院不寧,東承太子更因此受到禦史大夫以行為無狀為名的參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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