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香雅室內,百合甜果玲瓏茶溫在炭火上。


    昭陽跪坐在軟毯地鋪上,衣袖寬大的粉黛霞色蜀錦宮裙穿在身上,不失俏雅靈動。


    她腕間戴了一隻累絲鳳銜七彩石金鐲子,兼套了兩隻細巧金環。


    顧平沅執著玉羹勺的手指頓了頓,看著昭陽腕間的金鐲子,眉眼間顯出淺淺柔美笑意。


    “殿下往日裏並不喜愛金器首飾,今日怎倒轉性子戴了這鐲子?”


    “在沅姐姐這樣最靈妙清雅的女郎君麵前附庸風雅,那便真的是班門弄斧、自爆短處。昭陽才不做這樣的蠢事情呢。”昭陽故意撒嬌把話說得有趣,逗得顧平沅來不及以錦帕掩唇便連聲輕笑起來。美人萬種風情,一顰一笑皆是天香絕色。


    “殿下真是妙語連珠。京城裏的姑娘,大多是隨著年歲長起來,漸失幼時淳稚天性。殿下卻是不一樣,笑顏巧語,還是同小時候一般活潑生動。”


    顧平沅撥了半勺香粉放在玉盒內,美眸流轉,活色生香,前探身子過桌,學一等一風流倜儻的花巷詩客郎君附在昭陽耳邊同她調笑道:“那我便告訴公主一個秘密,我也喜歡金燦燦的器皿,擺在屋裏看起來就是一派富麗和暖情景。哪似冰透玉器般高冷孤寒不食人間煙火?金玉皆是美滿福氣的物件,隻是投注了人的感情進去,頗有些物性觀照的論調。實則內裏本質都是死物,並無高低貴賤之分。”


    昭陽被顧平沅極柔和甜蜜的嗓音逗得臉都不自覺紅到耳根。


    “沅姐姐說這話分明就是在拿我逗趣兒。哪有清骨冰肌的美人兒不喜玉石擺件而去偏愛那沉甸甸的俗氣金器?”


    “旁人我不知道,就拿我自己個兒舉例子,清骨冰肌那都是作給外人看充樣子的。”顧平沅稍稍歇下繼續打趣的心思,擱下手中玉勺放在黃花梨架子上,執起桌邊掛著的團扇輕輕撲搖兩下,說道,“今日殿下過門拜訪,該不是特意來炫耀手上金鐲子,叫我眼紅心熱的吧?”


    “哪裏有。沅姐姐莫要再調侃昭陽了。但姐姐說得沒錯,今日上門拜訪,的確是有一樁事情要拜托沅姐姐。”昭陽解下衣襟上佩戴的香囊,三兩下解開係帶子,從裏麵抽出一條團起的錦帕子出來,“我知道沅姐姐最是於製香熏料上有研究。放眼去看京城名門世家的貴女,少有在製香上能出姐姐右者。所以,我想拜托沅姐姐能否幫我辨一辨這帕子上沾染的香料,究竟是什麽,又都有什麽效用。”


    顧平沅掩藏心中訝異,接過絹帕,不急於低頭嗅聞,而是徐徐緩緩將那方帕子平攤了擱在桌麵上,同時揚聲喚院中使女進來熄了內室中燃著的香爐。


    後宅內院所用的香料,若是防備不慎,實實在在是一件殺人於無形的武器。


    也正是出於這樣的原因,世家門閥的年輕女兒都要跟著專門研習此道的女師傅潛心學習,不是要使她們皆精專此術日後好在宅院裏擺弄手腕,而是提防著怕被壞心腸的人鑽了空子,真真應了那一句香消玉殞的文辭,空耗在後宅院子裏被磋磨壞了身子自己都還不知曉。


    顧平沅的腦中閃過一絲猶豫,借著娘家與婆家在朝中的權勢,她隱約看得明白,如今禁宮嬪妃女眷之間的往來,可不如表麵上看起來那般風平浪靜。若是這方帕子背後牽連著的,是森森宮牆裏頭吃人不吐骨頭的血雨腥風,那她今日貿然由此牽扯進去,隻怕是不良。


    可昭陽公主,昭陽公主又是這麽一個值得人憐愛的小姑娘,憑著當初自己家族與她的來往交際,便不該舍下小姑娘希冀的眼神,隻顧著作自私的盤算。


    她微微低歎一聲,伸手捧起帕子放在鼻尖輕嗅。


    最先衝入鼻腔直達大腦最深處的,強烈的龍涎香與蘇合香。待這股馥鬱香氣稍稍被感官屏蔽後,便突出旖旎蘭花、側柏葉、沉香及細辛的存在。實在不是什麽高妙的方子,一味隻知道以氣味濃重的香餌去壓製底下潛藏著的奧秘,若是落在她這樣的人眼中,便首先覺察出其中粗糙低劣的偽裝。


    “殿下從何處得來這帕子?”


    “是我自己隨身使用的錦帕。”昭陽已有許多長進,她覷著顧平沅端莊溫雅的臉色,隻覺得對方如常的和煦笑意底下大概還是生出了些許顧慮。


    生長在禁宮之中,上一世的人生也斷送在禁宮裏,昭陽即使再如何天真稚嫩,也曾耳聞宮中那些可憐柔情美人刀、刀刀致人入死境的手段。她甚至立即生出了後悔,不知自己為什麽要拿這事情來叨擾顧平沅,徒惹後者生出許多煩惱憂思。


    “沅姐姐若是覺得為難,不說也是——”她說得又急又快,生怕再晚一些就要惹出禍事。


    顧平沅按下情緒,大方坦然地笑道:“無妨。昭陽公主既抬舉我,總稱我一聲沅姐姐,我便不該對此事置之不理。你願意拿這事情來問我,也意味著你坦蕩蕩全然信任我。若是我不能全盤托出,倒顯得我狹窄心腸,遇事猶疑不決,而違背家族訓誡。”


    她把帕子遞還給昭陽:“我不明白你在何處接觸到這香料,你也不必說與我聽。這香料方子用得並不高明,可見製香人學識淺陋。其中最關竅的方子,應當是取法著名的安魂平寧香的古譜子,目的在於使人靜氣安眠,不受嘈雜環境幹擾睡夢。但倘若這方子用在你這般年紀的小姑娘身上,就未免有些過於猛烈了。況且,其中還多加了香氣芳菲濃鬱的龍涎香、蘇合香、側柏葉、蘭花等,像是刻意要掩蓋裏麵的安魂平寧香,所以才引人矚目疑心。”


    “沅姐姐,我明白了。”昭陽截斷顧平沅的話。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若是她還不明白,那就辜負了自己想要長進的念頭。


    這帕子就是當日她在潭柘寺偷偷存留下來的。上麵沾染的就是那日在房中午睡時,使女點起的沉沉安神香。那時候女使同她說,屋內熏染的是安神洛菊香。兩種香料看似都是為了使人安眠不受打攪,可藥性猛烈程度卻相去甚遠。


    稍稍動腦子便能理清楚其中緣由。


    無非是太後不想讓她知道,那日溧陽長公主去過潭柘寺罷了。


    誰知她年紀尚小,聽聞突發聲音便被驚醒了。坐在窗格前覺得屋內沉悶燥熱透不過氣,她便直接支起窗戶,怎料恰巧就遇見了那位正遇離去的溧陽長公主。大概這就是所謂人算不如天算,太後巧妙環節相扣,偏偏折毀在了樁樁湊巧變故上,叫她正撞見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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