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行過周全禮數後,昭陽便斂眸退避在一側,現下持著安寧文靜的樣子,讓定國公夫人很是喜歡。老太太見過這麽多年的風浪,哪裏還覺察不出一個小姑娘的心腸好壞,隻這細細一眼瞧著,便知道昭陽公主內裏就是個善良淳真、表裏如一的好孩子。


    哪像自家孫兒似的,表麵上顯得寡言少語,任誰看了都要客套誇一句直諍忠勇,可堪大用。實際上這心思深沉得很,不知腦子裏到底包藏了多少陰謀陽謀,往後的日子裏不闖禍惹事她便滿意知足了。她每月裏都要上潭柘寺拜佛祈平安,其中大半緣由都是為牽掛著這個不太平的孫兒。


    老太太帶著蕭阜嶼進了大殿拜見太後。


    昭陽也就略略鬆了一口氣。她欲讓存喬撐傘,往院子裏走走散心,也好過待在這裏時不時要提心吊膽警惕著蕭阜嶼從裏麵走出來。


    可她還未開口讓存喬打傘呢,蕭阜嶼就跨過門檻出來了,也不知他在裏麵到底都說了幾句話,是不是隻與太後問安後便被打發出來了。如此這般,她倒一下子不能借口脫身了。


    定國公夫人還在裏頭與太後說話,昭陽與蕭阜嶼兩人一時間都走不開。廊簷下一片沉默,隻聽得雨打芭蕉的刷刷聲。


    這尷尬而難耐的沉靜讓昭陽渾身都不舒服,她隻覺得頭昏腦脹,連帶著手心也一陣發軟出虛汗。與這煩悶感比起來,方才紮了木刺的指尖都不怎麽痛了。


    倒是存喬,昭陽估摸著她大概也受不了這種可怕的無言情狀,又還拉著昭陽的右手小聲問她是否無虞。


    “無妨無妨,待過會兒迴禪房尋了藥膏出來敷著便是。又不是什麽真的大口子。若是迴去得晚了些,怕是傷口都要愈合好了。”


    昭陽的語速飛快,輕飄飄的嗓音,沒什麽底氣,也沒什麽威勢。


    蕭阜嶼難得側目看了她一眼,從他的角度,隻能瞧見她綰起的發髻,和上頭綴著的一隻青玉蝴蝶簪子。


    這昭陽公主,上迴在獵場裏胡亂指責他走錯了地方的時候,分明架子大得很,擺著公主的氣場,頤指氣使、吐字清晰的模樣,他現在還能迴想得起來。


    何況那次,昭陽公主還和一女眷發生了爭執,先人一步發難後轉身朝著太子妃撒嬌告狀的情形,情緒轉變之流暢,一點兒也不心虛打鼓,實打實給他留下了惡美人的印象。


    怎今日忽又換了副麵孔,像是個乖巧聽話的大家閨秀,絲毫看不出上迴張揚任性的樣子。


    他的視線又落在那使女握著的那隻手上,他目力好,看得到上麵劃了一道小口子,稍稍破皮出了點血。便是這樣小的劃痕都要上藥膏,果真是公主嬌貴玉養,一日開銷之銀錢倘若放到北境一戶尋常人家裏,都能供得上一整年的開銷用度了。


    放在幾年以後若是再給昭陽聽見蕭阜嶼此刻腦袋裏的思緒,定是要指甲撓了他的脖子,另一手揪著他的耳朵惡狠狠吹枕邊風。這麽漂亮的玉美人兒,可不就是金貴疼養嗬護著長起來的嘛。若是他不願意好聲好氣養著了,她自己開了嫁妝單子裏羅列的大宅子另住便是,反正桓皇後和莊懿淑妃早都給她準備好了,何必嘰嘰歪歪一通諷刺她。


    可現在,就算是再借昭陽十個膽子,她也不敢多說什麽。


    更況且,她此刻也不知道原來蕭阜嶼背著手在身後,一副高深莫測、洞察世事的樣子,居然是在腹誹她的脾氣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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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裏,方丈自後堂退了出去。


    定國公夫人與太後說著話:“娘娘也知道,妾婦家中這孫兒,年紀輕輕就投身行伍,風吹雨打下四處闖蕩,肉身搏刀劍,九死一生之境經曆何其之多。他爹娘去世得早,長房裏就留下他這麽一個孩子,實在是不能再有差錯了。”


    “往年每月裏妾婦都要來寺院祈福吃齋,為著孩子祈求保佑平安。隻是今年臘月裏這一趟過來,還貪心多了一道請願,想為孫兒求姻緣。盼著這孩子來年能把終身大事定下了,給蕭家長房留下一點兒血脈,妾婦也算是好卸下擔憂,安心過晚年了。”


    太後手裏捏了一串佛珠,定國公府到底是數代輔佐帝王大業,他家這孫兒年紀尚輕,在北境立下的戰功已可稱是赫赫光耀,怎樣也要好生安撫他家中人,於是緩和聲音勸慰道:“世子浩氣英風,前途光明一片,若是往勳爵清流圈子裏透一聲消息,願與你家結親的人家怕是要從這山腳下一路排到安華門前。”


    “太後娘娘謬讚了。隻是妾婦這孫兒,往日裏有許多自己的主意。在這人生大事上頭,估計也有他自己的喜好,妾婦總怕選的人家不合他心意,日後再生齟齬,好事也變成壞事了。”


    太後心思微動,麵上笑道:“你原是擔心這個。這事兒也不難辦。他若真有了喜歡的姑娘,叫他自己去和陛下說道。陛下前些日子還提起呢,說建昌侯府盧家那個郎君,本就是和你家世子同期從軍伍的,如今都在前線上立下汗馬功勞,本該一道賜下婚配姻緣,花開並蒂,福氣滿盈。而盧家小郎君即將要迎娶平姚公主過門了。去問你家這孩子,竟說暫無成婚的想法。倒是氣得陛下都不好再主動開口給他牽姻緣紅線了。”


    “這猢猻竟是這樣惹人生煩。”定國公夫人訓斥道,“待妾婦迴去好好同他說明白道理。”


    “你且讓他放寬心。若是有了中意的姑娘家,哀家親自下旨,督促兩家結親為好。”


    兩邊都說著虛虛實實的場麵話,繞在各自真正的目的外頭有一下沒一下地試探著。


    定國公夫人心裏明鏡似的,知道自家孫兒這婚事由不得自己家做主,到頭來還是要由皇上權衡朝堂局勢後做主欽定。自家孫兒不願意把性命及往後數十年的朝廷站隊就這樣白白交到皇帝手上去,任人拿捏著七寸之處隨意磋磨,便才故意充楞,對著皇帝說了“暫無成婚想法”這樣的荒唐話出來。


    太後在權力中心待了這麽好些年,看過何其多的事情,自然知道定國公府辦事上道,懂得進退分寸,有些話不必撕破臉皮放到台麵上明說,皇家遞個眼神,拋了暗示下去,底下這些老牌勳貴便接了翎子配合著打圓場,維持著彼此的體麵。多好啊。


    定國公夫人今日當著她的麵兒說這話,意思也很明朗了,不就是希望皇帝能念在他家多年本分輔佐江山社稷,念著他家年輕一輩甚至搭上性命進去,能給他家指一門稍微靠譜點兒、別太過分的婚事,勿把他家太過充作政局上的工具棋子兒,更莫要寒了老臣的心。


    這話太後也會帶迴皇宮裏去,透給皇帝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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