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一片安靜,朱厚照不言,丁四也不語,兩人都不知如何開口,過了半天,才聽到朱厚照淡淡的聲音:“丁捕頭,你說當年先皇希望我成為一介明君,那你跟我說說,何為明君?”


    丁四一愣,這問題問得他一下子不知該如何迴答,過了半晌,他才猶豫著說:“先天下之樂而樂,後天下之憂而憂,以百姓黎民為己任,知人善任,愛民如子,我認為做到這些便是明君了。”


    朱厚照聽完卻不由大笑,如同聽到什麽笑話一樣,在丁四莫名其妙的眼光中,朱厚照傲然說道:“要你這樣說,這皇上也太好做了,整天擠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嘴上說著冠冕堂皇的話,這樣便是明君了。”他話音一轉,聲音低沉有力:“我與你說說史上的明君,秦代始皇帝,統一六國、改革積習,可謂之明君;漢代武帝,雄才大略、擊退匈奴,可謂之明君;唐代太宗,胸襟開闊、從諫如流,可謂之明君。所謂明君,必先是錚錚男兒,有熱血、有抱負、有能耐,不畏懼流言蜚語,不被名聲所累。所謂明君,必是有鮮明的個性,而不是人說長便長,人說短便短。”他說完這些話,又不無驕傲地說:“我自認為我做得並不差。”


    聽完朱厚照這長長的一席話,丁四無言以對,他忽然發現,他所了解知道的朱厚照,都是大家傳來傳去的朱厚照,至於朱厚照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從來都不知道。


    這時又聽朱厚照略有些疲憊的聲音響起:“既然太後派你來問我此事,這也是她一樁心事,我就跟你說說當年的情形吧。”他目光深邃,仿佛又迴到了朱祐樘逝世時的情形,丁四聽到他略帶惆悵地說道:“弘治十八年,我那時還不到十五歲,先皇突然病故,我登基第一件事便是要徹查此事,先皇畢竟是我爹,我又怎能讓他死得不明不白?”


    此時豹房內忽然一聲巨吼,原來是剛才那隻猛虎緩過了勁,此時正精神奕奕地望著籠子外的朱厚照和丁四。丁四被嚇了一跳,待看到籠子關著一隻吊睛猛虎時不禁暗歎朱厚照荒唐。朱厚照卻像是根本沒聽到這叫聲一樣,他忽然抬頭望向丁四,嘴裏問道:“你既是先皇好友,應該知道他身旁近侍李廣吧?”


    丁四當然知道李廣此人,這人本是宮內太監,後來被朱祐樘寵信,他就漸漸引著朱祐樘做些齋醮燒煉之事,原來有幾次也讓他碰了巧,求雨時恰得了雨,問吉兇恰應了準,朱祐樘便深信李廣是有法術之人,再加上李廣又頗為機靈,一直小意伺候著,日子長了,朱祐樘便覺得他是有本領的人,對他便有幾分縱容。沒想到李廣便驕縱起來,時不時做些貪汙受賄之事,丁四當時曾向朱祐樘進諫過,沒成想李廣知道後惱羞成怒,竟和張延齡、狄出塵等人勾結陷害丁四,還意圖置他於死地,後來李廣事敗,朱祐樘派人搜他家,竟搜出一本帳本,上麵清清楚楚記錄了他收賄的帳目,朱祐樘大怒,使人斬了李廣。


    此時朱厚照提到李廣的名字,不由讓丁四又陷到往事的迴憶裏,籠子裏猛虎又吼一聲,把丁四從往事拉迴到現實中去,他定定神對朱厚照說:“不止知道,我和他之間還有段恩怨。”


    朱厚照並不關心丁四和李廣之間到底有什麽陳年舊事,他單刀直入地問道:“當年李廣巧舌如簧,誘騙先皇煉丹,你可有聽說過?”


    丁四一怔,猶豫了一下才緩緩說道:“我隻聽說李廣甚得先皇歡心,並不曾聽先皇提起修煉丹藥之事。”


    他這邊剛說完,那邊朱厚照就歎息著說:“你不曾聽先皇提過,所以也不知道先皇因出身冷宮就有些不足之症,而李廣進言說道教的丹藥有延年益壽、強身健體之功效,於是先皇一時糊塗,便跟著吃了些丹藥,這本是宮內秘事,我原來也不知曉,隻是那時審問太監張瑜、太醫院院判劉文泰才知道的。”他一聲長歎,有些憤懣地說:“當年秦皇漢武,雖然極富勇才大略,但可惜都妄求長生不老,結果亂服仙丹妙藥,白白送了性命,除了這二人外,晉代哀帝司馬丕,唐代太宗李世民,都是因此送命的。道家稱‘假求外物以自堅固’,認為金丹可固元,本是無稽之談,為何這麽多人都輕信此言呢?”他話裏似是有幾分憤怒,又有幾分無奈。


    丁四沉默不語,似是並未對朱厚照所說之事有太多的震驚,他眼中似是一片清明,但掩飾了太多的東西,教人看不甚清楚。


    朱厚照既說破此事,索性挑明了說:“我知道,先皇在世時名聲甚好,雖然他當年寵信李廣之事大家頗有微辭,不過本著為尊者諱的想法,大家並未敢多傳,都說是李廣太狡猾,所以才誤導了先皇,但沒人想想,如果尊者不是糊塗,又為何會受了侫人的騙呢?”


    他這番話顯是指責朱祐樘輕信小人,雖然他話裏意思不錯,但丁四卻有些聽不進去,無論如何,子不言父過,朱厚照竟在話裏輕輕巧巧說了出來,頗令丁四心裏不爽,他一時激憤,不由脫口而出道:“皇上當年寵信公公劉謹,是不是也是一時糊塗呢?”他說完才覺得有些造次,劉瑾是當年朱厚照最為寵信的公公,向來是翻手雲覆手雨的,後來被人告發有不臣之心,朱厚照才硬了心腸將他處死,這事向來無人敢在朱厚照麵前提前,今日丁四義憤之下說了出來,不過話既出口,他就準備等著朱厚照的勃然大怒。


    沒想到朱厚照並不為忤,他看了一眼丁四,眼睛裏有不屑也有冷漠,隨後才淡淡說道:“劉謹臭名遠揚,可有誰記得他當年行的罰米例?”原來,當年劉謹為了打擊官吏失職和貪汙,特別施行了罰米例,並且執法嚴厲,從不循私,經此一治,官員中瀆職貪贓便少了許多。


    丁四一怔,又聽到朱厚照冷靜地說道:“當年浙江饑災,他降徭役,輕賦稅,又撥調銀子賑災,大家也都忘了吧?”他張張嘴,好像要再說出幾樁事來,到最後卻有些索然無味,又憐憫地看一眼丁四說:“他一介宦官,卻嚴禁太監專權,隻是重用焦芳、劉宇、曹元、畢亨、朱恩等人,你又知這是為何?”


    他這一番話問得丁四一片茫然,丁四正在模棱兩可時忽見朱厚照微微躬起身,緊盯著自己說:“丁四,你不要太輕信別人說的話,這背後有許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又似是有些譏笑似地說:“皇上這位置也是不好坐的,隻會憂思難忘怕最後被活活累死,沒些手腕跟謀略又怎能做穩這江山,如果坐都坐不穩,何談百姓?”


    不知為何,丁四聽完他這番話無端有些震驚,他看著朱厚照一張無所畏懼、年輕氣盛的臉,仿佛從來不認識這位行事乖張、肆無忌憚的皇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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