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上空濃雲密布,漫天卷的都是鵝毛一樣的雪花,風一吹,雪就迷了人的眼睛,叫人什麽也看不清楚,而雪花和冷風卷著就吹進脖子裏,直覺得痛徹心扉的冷。這雪下得越來越緊,短短幾個時辰,天地間隻剩下一片白茫茫,房屋、樹木、街道全是銀妝素裹,平素熱鬧的北京城一下冷寂不少,路上很難見人的蹤影,觸目所及隻有漫天飛雪、一片皎潔。這場雪把天地連成一片,而在京城附近的史家山也是一片冰天雪地,滿山的鬆柏全被凍成了一片冰雕,再難見其蒼翠的顏色,此處人跡罕至,更是一片寥寥。


    史家山又叫施家台,位於筆架山的南麓,因為風景秀麗、地勢開闊故在此處造了泰陵,平日守陵的土兵還不斷在陵前巡邏,但今日一場大雪,士兵也覺得天寒地凍,漸漸也有些大意,不由都躲進屋子裏取暖,泰陵便安靜得像睡過去一樣。但士兵若要仔細察看,便會發現在白雪皚皚的上宮,有一人正坐在雪地上。他不知在這裏坐了多長時間,身上已覆上一層厚厚的白雪,遠遠望上去像雪人一樣。這人胡子眉毛都落上了雪,看上去也是白的,隻是他雖是席地坐在雪上,身子仍是直直的,有若鬆柏一樣挺拔。


    這人坐了半天,到最後終於從懷裏摸出一個酒壺來,對著陵墓低低說道:“今天我金盆洗手,從此不再做捕快,以後天天都要在家陪著阿碧,心裏忽然間有說不出的難受,想找你喝杯酒,可惜你我已是陰陽相隔。當年你賜我金刀,大家都稱我金刀捕快,可惜我這兩年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從此後江湖再無金刀捕快,隻有一老朽丁四了。”


    原來,墓前這人正是丁四,而墓裏葬著的就是孝宗皇帝朱祐樘。弘治十八年五月七日,朱祐樘在乾清宮駕崩,享年隻有36歲,,十月十九日葬在了泰陵,時至今日,已過去整整14年了,而丁四也已是50歲的人,他年輕時甚是英勇,常常為抓賊不顧自己身體,到了此時是一身傷病,後來實在無奈,便被關碧悅嘮叨著不再做捕快,他本來還不想退下來,不過有一兩次抓江洋大盜賊時險象環生,差點被對方置於死地,於是便隻好金盆洗手,不再擔任捕快。


    丁四說罷這番話,拿起酒壺在墓前灑下滴滴美酒,又仰起脖子“咕咚”一口喝下,隻覺得這酒意醇厚,一口美酒下肚,身上已是火燒火燎起來,霎時間熱血沸騰,眼睛也明亮起來。他忍不住將這壺美酒一飲而盡,隨手又從懷裏掏出一壺酒,又先灑下酒水,然後舉起來準備飲下時又苦笑著說:“這樣喝酒多寡淡,你說你怎會先走一步,你當時正是壯年,正是意氣風發之時,而眼看大明也蒸蒸日上,百姓日子也越過越好,你怎能英年早逝?這老天爺也忒不長眼了。”說完後又將壺中酒喝下,一揚手將酒壺擲得遠遠的,嘴裏喊道:“這酒喝得著實難受。”


    他連喝完兩壺,已是漸有醉意,對著陵墓絮叨道:“我跟你認識那年,你也是十六七歲的樣子,那時你被偷兒偷去了隨身香囊,我無意間撞到此事兒,隨手就抓住那偷兒,沒成想這香囊是你娘留給你的遺物,你對我感謝不盡,隻是那時咱們還起了爭執,你手下留情將偷兒放走,我卻覺得你這人有些可笑,那時你說盛世便是不教百姓再餓肚子,不能把人逼上作奸犯科的路,我覺得你甚是迂腐,咱倆話不投機我是揚長而去;第二次無意撞到你是你娘的忌日,你一個人在街上轉來轉去,遇到我便邀我喝酒,那時剛好我也心煩意亂,沒想到聊著聊著就覺得脾氣相投,你好歹不算是太迂的人,那時還不知道你是大明的太子,還以為你最多是一權貴家的公子,機緣巧合呀機緣巧合呀。”丁四說起往事,不由又想起當年的事情,那時候兩人都是十七八的少年,一個是立誌要做捕快界的翹楚,一個是決心做一個大有作為的君王,當時風華正茂、青春大好,竟覺這世間諸手皆是唾手可得,哪料得時事如棋、風雨如晦?想到當年,丁四臉上不由綻出一絲微笑。


    雪花仍是飄飄灑灑,落在這片已是白成一片的大地上。丁四竟又從懷裏摸出一壺酒,興致勃勃地大喝一口,又高聲說道:“韋興作亂那時,你才登上皇位,那時他盤算著要把你炸個粉身碎骨,結果你福氣旺,將韋興捉了個正著,你說你那時都無事,怎卻生個平常的病都起不來呢?你殯天那年我正在塞北緝拿‘塞北雙魔’,等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將他兩人捕獲,興衝衝趕迴北京時,結果半路上就聽到你歸天的消息,唉,時事難料,時事難料……”他說到後來聲音轉低,有無限的傷心失望。


    過了半晌,丁四又擰開酒壺,喝下一大口酒,微歎著說:“我還記得那年張漢生色結倭寇要行謀逆之事,泉州桃源島鯊魚幫不甘那倭寇到咱大明國土作亂,又有心歸順,於是使人在京城謠傳張漢生被妖道攝走了大印,趁我和吳海到泉州之際暗中偷走大印,以期引我的警覺。那時咱們都是人到中年,你又是何等的雄心勃勃。你總遺憾沒能見上計萬水老英雄一麵,現在應該是心願得逞了吧?唉,我這麽多年來抓過數不清的罪犯,也認識不少英雄豪傑,有那麽多都早早離去,實在是可惜呀。”他說完後,又飲下一口酒。


    此時天地仍是一團冰冷,丁四卻渾然感受不到,他眯起眼睛,看向天空,大片大片的雪花從天而降,紛紛落在他的臉上,他隻覺臉上一片冰涼,不知是雪花化成雪水還是有淚水從眼中滲出。


    丁四在陵前坐了許久,不知說了多少話才覺得心中一團火漸漸涼了下來,不由慨歎著說:“你壯誌未酬,我也是寶刀已老,遲早有一天咱們要見麵的,那時咱們再喝個痛快吧。”到最後不知想起什麽,隻搖頭說:“你生下的兒子要有你三四分好,也算是造化呀。”


    此時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不過滿地雪光仍然映得這夜晚不如平時黑暗,風卷著雪吹過,把丁四的聲音吹得支離破碎,隻聽得暮年英雄感慨,卻不知道到底在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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