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三相見


    沒多大功夫,丁四跟覃公公來到一間屋子裏,這間屋子不大,中間一張八仙桌,八仙桌上一根嬰兒手臂般蠟燭將這房間照得一片雪亮,覃公公坐在椅子上,揮手讓兩名侍衛退下,這才問道:“丁捕快,你怎會到這裏來?”丁四不敢隱瞞,老老實實將自己經曆講了一遍。覃公公聽他是在跟蹤時無意躲進馬車,又怕別人發現自己就攀在馬車底被帶這裏,不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皺眉對丁四說:“你也太膽大了,如果今晚不是我當值,你性命就不保了。”看了看丁四又說道:“不過我家公子這些天倒一直念叨你,今晚既是碰巧,我稟了公子看是否有時間與你見上一麵。”說罷就出了屋子,隻留下丁四一人。


    沒過多大功夫,覃公公迴到屋裏,對丁四說:“丁捕快,隨我這邊來。”丁四趕緊跟了覃公公,又來到一間屋子裏,待進了屋,丁四隻覺得燈光耀眼,竟比剛才屋子還要明亮,隻見這屋子極其寬敞,中間擺一寬大書桌,上麵筆筒、硯台、書架、筆洗一應俱全,書桌旁邊放著博古架和羅漢床,而在書桌後麵坐著一人,就是那自稱程佑柱的朱祐樘,隻見他穩穩坐在那裏,麵上雖是平平淡淡,眼睛裏卻滿是笑意,他放下了手中的筆,衝著丁四說:“相請不如偶遇,丁四,咱們又見麵了。”


    丁四此時哪還敢裝糊塗,趕緊恭恭敬敬行了大禮,嘴裏說道:“丁四見過太子。”


    丁四剛說完這句話,就聽朱祐樘“咦”了一聲,再開口已是有了幾分無奈:“覃公公還是將我身份告訴你了。”


    他話還沒說完,一旁覃公公就喝道:“你怎知道太子身份?”


    丁四眨了眨眼睛,心想莫非太子與覃公公誤會我有攀龍附鳳之心?當下就清了清聲音,朗聲說道:“也是巧了,我與紅蓮教聖女白衣有幾分交情,她無意中聽到太子說與我相識,便把這事告訴給了我。”嘴裏這樣說著,心裏卻悵然若失。


    朱祐樘“哦”了一聲,臉上似笑非笑地說:“你怎認識紅蓮教聖女白衣,莫非你也是紅蓮教中人?”


    丁四趕緊答道:“也是機緣巧合,我在無意中幫了白衣幾次忙,因此倒有幾分相熟。”


    朱祐樘忽然童心大起,眨眨眼問丁四說:“那白衣是怎樣向你說我的?”


    丁四兩眼不禁閃亮:“白衣對太子極盡讚美,說殿下從小曆盡劫難,但竟能寬厚仁愛,實在是天下的幸事,讓我聽得也是佩服不已,從前有幸與太子相見幾次,隻覺殿下過於厚道了,但知道了殿下的經曆,我覺得殿下生於艱辛,屢遇困難,依然通達仁厚,著實難得。”他性子單純,心裏確實是對朱祐樘有好感,並不因為朱祐樘是太子就阿諛奉承,故話語說得直接而又真誠。


    朱祐樘在深宮很少遇到丁四這樣的少年,見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還能如此講話,心裏也是非常歡喜,嘴角不禁高高揚起道:“你如今還說我過於仁厚?”


    丁四點點頭,又搖搖頭說:“我卻是覺得我當捕快,就是要使壞人繩之以法,讓他們受該受的懲罰,不能因為壞人可憐就放了他們,如果這樣,天下就亂了,但殿下以後要治理國家的,這事兒要更難辦一些,我也不清楚是寬厚點好,還是要嚴厲點好。”


    朱祐樘聽丁四這麽一說不由笑了起來,他談興正濃,隨手對覃公公說:“無事,你先下去吧。”覃公公隻是走到門口,並不離去,顯是對丁四還有戒心,門口幾名侍衛也並肩站著,將門口守得死死的。朱祐樘並不在意覃公公的動作,指著椅子讓丁四坐了,才開口說道:“你說得不錯,上次我迴來也好好想了,做人不能一味嚴厲,但也不能一味寬厚,凡事隻有剛柔相濟,才能將此事做好。”


    丁四聽完呆了一呆,想了會兒才說:“這話甚是有理,我原想著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其實黑白間也有灰色,這世間事紛紛雜雜,實在是難解得很。”


    朱祐樘點點頭說:“就像一個人,你既恨他又愛他,到底是恨還是愛呢?”


    丁四喃喃道:“還似有時候進退維艱,是進好呢還是退好呢?又似有時候有得有失,到底是得還是失呢?”


    朱祐樘與丁四年紀相仿,這些日子都經曆了世事複雜,今日相逢,都不禁想要一吐為快。


    兩人越說越是投機,說到後來,朱祐樘不禁慨歎道:“長大千般惱,還是小時好,小時候想說什麽話便說了,哪用想這麽多。”一時之間,他想到自己到萬妃宮殿,皇祖母叮囑自己不要吃萬妃給的東西,當萬妃問自己為何不吃時,自己竟吐口而出“怕食物有毒”,不禁笑了起來。


    丁四想了想說:“長大也有好處的,小時候諸事不能參與,隻有乖乖聽了父母話,現在想做事倒多了幾分自由。”


    朱祐樘笑著說:“對,不用再東躲西藏,害怕朝不保夕了,可見有失必有得,有一利必有一弊。”


    兩人講到這裏,都覺得心內一片寧靜,諸多煩惱,俱作煙消雲散。丁四這麽多天來一直心裏鬱悶,今日與朱祐樘暢談之後,忽覺就舒服了不少,不禁輕輕吐出一句話:“若是有緣,便與她相伴到老;若是無緣,就護她一生安好。”


    朱祐樘那廂沒有聽到丁四低語,也在點著頭說:“這些天我一直患得患失,生怕做不到萬無一失,但哪會有那麽十全十美之事,總要擔上一分風險的。”


    二人都是豁然開朗,不禁相視一笑,更覺親近了幾分。末了,朱祐樘忽若有所思地問道:“丁四,以你之見,紅蓮教聖女白衣是怎樣一個女子?”


    丁四一笑,說道:“她聰明伶俐又極其有擔當,行事果斷又有情有義。”


    朱祐樘臉上也綻出笑來:“聽這麽一說我就放心多了。”又看了丁四說:“今日與你交談,我心裏甚是喜歡,難得你知道了我的身份,還能保持赤子之心,交友如此,幸甚幸甚。”


    丁四見天色不早,便向朱祐樘告辭,朱祐樘也是有事要做,便不再挽留丁四,隨即命覃公公進屋,吩咐他從角門帶了丁四出去,待到丁四走到門口時又說道:“丁四,我以後出宮的機會恐怕有限,我讓覃公公給你個腰牌,如你有時間,憑腰牌可到這宮裏來。”朱祐樘難得遇上與自己年齡相仿又交談甚歡的朋友,自是有些難舍難分,於是便希望能經常見到丁四,因此才有這樣一說。丁四趕緊謝了朱祐樘,隨後跟覃公公離去。


    沒過多大功夫,覃公公輕手輕腳進了書房,朱祐樘隨口問道:“將丁四送出去了?”


    覃公公躬身答道:“是。”隨即垂手站在一旁。


    朱祐樘看向覃公公,嘴裏說道:“前幾日紅蓮教派人進宮,跟我說那人要讓他們將四句歌謠散布出去,這四句歌謠竟如他們所猜,果然是那人要借鬼神之名為自己造勢。隻是,那人太狡猾,始終沒在紅蓮教前露過麵。”又想了想問“梁芳近日可有異常?”


    覃公公答道:“據消息報,他與萬安日日忙著替皇上訪求仙藥,倒沒甚其它行動。”


    朱祐樘不禁煩躁道:“難道梁芳不是後麵主謀之人還是這廝城府太深?”


    覃公公看朱祐樘著急,低著聲音說:“太子,實在不行就派人與紅蓮教一起,將那接頭之人捉住,嚴刑拷打,不信他不把那背後主謀之人給供出來。”原來,白衣派人將消息帶進宮後,朱祐樘就找了一幫心腹出謀劃策,結果眾人意見不一,有人主張立刻解散了紅蓮教,免得紅蓮教被人利用;有人主張使紅蓮教將歌謠內容換了,替朱祐樘造勢;還有人主張趕緊派人察訪,看哪裏有造火藥的趕緊抓了起來;大多數人都如覃公公想法,盯緊了紅蓮教,先將幾個小魚小蝦抓了;隻是朱祐樘心中自有計較,但又怕思慮不周,因此才一直沒有迴複紅蓮教。


    朱祐樘靜靜想了一會兒才徐徐說道:“覃公公,我準備命紅蓮教按那人所安排,將這四句歌謠在京城中傳了出去。”


    覃公公大驚:“太子,那人心思歹毒,謀劃已久,萬一出了差錯,讓他得了手,可就麻煩了。”


    朱祐樘點點頭,口氣竟不像是十七八的少年:“覃公公,我這些天一直猶豫,也是生怕有變故,但是,這個法子固然兇險,也不是沒有好處的,我以身作餌,便可以將有異己之心者一網打盡。”他嘴裏說的事重大無比,臉上卻不變一絲顏色:“你也知道,萬妃深受父皇寵愛,對我一直視為眼中釘,上次若非泰山地震,險些被她得了手,現在雖然她已死去,但尚不知哪些人是她嫡係,哪些人又是在牆頭左右搖擺,哪些人又是咱們自己人,如果趁著這次機會,將一些居心叵測、口是心非之人一網打盡,也算是做了一件大事。”


    覃公公一下子跪倒在地:“太子,萬萬不敢如此行事,你身份金貴,怎可以身犯險?”


    朱祐樘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我有何金貴?出生後被我娘藏於深宮,性命都是堪憂;被父皇認迴後,我娘就離開人世;後來養於皇太後之側,還擔心有人要我性命;即便做了太子,還小心被廢了去。這些年的兇險,哪是能用一句話說得盡?”他垂了眸子,繼續說了下去:“我這幾年舉步維艱,生怕出一絲差錯,除了劉太傅等人,也不清楚還有何人可信,我想著,借著這次事,索性將朝堂勢力認個清楚,總好過猜來猜去,滿腹疑心。”


    覃公公伏在地上,聲音有些哽咽:“太子,如此行事,可就苦了你。“


    朱祐樘將覃公公扶了起來:“覃公公,我知道你是為我好,隻是,你沒看現在朝堂上是風雨飄搖,民間也多有怨言,我既是太子,便不能單單為了眼前,隻是為了保全自己,如果天要亡我,那便不在早晚,天若要不亡我,就是要讓我整頓朝綱,撐起這天下。”又用手拍拍覃公公肩膀說:“你放心,那人尚不知紅蓮教已向我投誠,咱們大可通過紅蓮教,摸清那人動向,如那人對紅蓮教起了疑心,咱們可就被動了,本來我也擔心紅蓮教左右搖擺,兩邊討好,不過今日與丁四交談後倒放心了一些。”臉上又起了一抹厲色說:“就算是紅蓮教敢起了二心,我也會將紅蓮教一並鏟除。”說完後看向覃公公說:“通知劉太傅等人入宮吧,等將事情定了就讓紅蓮教將這四句歌謠趕緊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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