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八侍疾


    乾清宮暖閣內處處彌漫著安神香的味道,偌大一個房間竟是鴉雀無聲,成化帝朱見深躺在床上,正沉沉昏睡,他臉色蒼白,即使在夢中也是雙眉緊鎖,像是有滿腹心事的樣子,一旁的朱祐樘坐在紫檀椅上,手裏拿著一個吃了一半的藥碗,正看向朱見深,神情複雜,若有所思。


    對於朱見深,他不是沒有期待的,他還記得當年第一次見到朱見深的時候,他被人帶到了這個男人麵前,這個男人當時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他圓圓的臉上帶著暖暖的笑容,高高地把自己抱起,自己像是一下子飛到空中,滿屋子的人們都動情地看著這一幕,而當時自己離他那麽近,甚至看到了他眼角裏含著的淚水,自己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脖子,他的懷抱讓自己心安,他第一次知道有父親的感覺竟是這樣。母親和張公公都跟他說,等有了父親就好了,原來真的是這樣呀。可是,母親和張公公也有騙他的,並不是一切都好,母親很快離開了這個世界,張公公也跟著吞金自殺,自己又被皇太後帶在身旁,一遍又一遍教導自己說:“不要隨便吃別人給的東西,尤其是萬妃宮中的食物”,從那時起,自己才知道,自己的父親貴為皇帝,竟也不能好好的保護自己。但是,自己的弟弟妹妹一個個開始出生了,本來父親膝下隻有自己一個皇子,但隨著自己出現在父親麵前,嬪妃們逐漸產子,到現在生下來的弟弟都有十一個了。於是,父親對自己也沒有那麽關心了,那年溫暖的懷抱以及眼角閃的淚光都成了記憶,而在成化二十一年,那年自己剛十五歲,父皇聽萬妃和太監梁芳等人攛掇,竟起了廢太子的心。當時司禮太監懷恩拒不草詔,父親竟把懷恩貶到鳳陽守皇陵,就在萬妃等人以為就要得逞時,怎奈泰山地震,父親就擔心是易儲引得上天震怒,於是便息了廢立太子的心,可笑萬妃和梁芳一夥費盡心思卻落個空歡喜。萬妃自從此事後便一直肝火攻心,易怒易氣,就在今年春天鞭撻宮人怒氣攻心,一命嗚唿。


    想到這裏,朱祐樘耳朵裏響起了公公張敏對自己說的話:“殿下,奴才雖然讀書少,但聽人說過:‘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殿下受苦多年,就是上天給你的考驗呀。”就在張敏給自己說這句話第二天,他就吞金自殺了,若不是迫於萬妃淫威,張公公怎會死去?朱祐樘想到這裏,心裏已是滿腔怒火,可隨即又想到張敏當時又說的一句話:“殿下,民間還有一句話:‘惡人膽大,小人氣大,君子量大。’你以後使命重大,千萬不要把心思用在報複上去。”想到這裏,朱祐樘趕緊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正在這時,床上的朱見深忽然掙紮了起來,他嘴裏發出唔唔的聲音,像是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朱祐樘趕緊上前拉住朱見深的手,嘴裏不住的喊到:“父皇,父皇……”


    朱見深緊緊拉住朱祐樘的手,好大一會才從夢魘中醒了過來,他睜大眼睛,待看清楚前麵的一切,才疲憊地閉上了眼睛,重重地喘著粗氣。此時,朱祐樘才發現,朱見深已是一名虛弱的中年男子了。


    過了一會兒,朱見深才睜開眼睛,雙眼無神地看著床幔,朱祐樘忙說:“父皇,喝杯水吧?”


    朱見深拉住朱祐樘的手並不放鬆,他聲音緩慢地說:“我在夢中夢到萬貴妃了。”


    朱祐樘心裏一緊,並不說話。朱見深繼續說下去:“她身穿戎裝,甚是英姿颯爽,站在一棵梨花樹下,看著我笑,我想上前拉她,卻怎麽也動不了身,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消失不見。”說到這裏,朱見深緩緩地以手撐床,朱祐樘趕緊扶他半躺在床上。


    朱見深看了一眼朱祐樘,有氣無力地說道:“樘兒,你心裏可是怨父皇過於寵愛萬氏?”


    朱祐樘忙說道:“不敢。”


    朱見深吸了一口氣說道:“萬氏十九歲開始侍奉我,自此以後,所有磨難困苦都是她陪我撐了下來。你皇爺爺誤聽太監王振的讒言,親自征討瓦剌,結果被圍在了土木堡,生死未卜,朱祁鈺由大臣擁立,坐了皇位,雖然後來你皇爺爺被救了迴來,但一直被朱祁鈺軟禁了起來,五年那年,我就被廢了太子之位,降為沂王。那時就是萬氏一直陪伴著我,別人欺我辱我,她總是挺身而出,完全不顧自己隻是一介女流。”他似乎想到了當年的情形,神情中也多了點向往:“那時我就想,即便所有人都離我而去,萬氏決不會負我。”


    朱祐樘聽他說得認真,隻是側耳傾聽,並不插話,朱見深又慢慢說下去:“所幸後來你皇爺爺複位,我重新被立為太子,情形才漸漸好了起來。萬氏陪我患難與共、相濡以沫,我便許她寵絕後宮,享盡天下富貴。也許在其它人眼裏,我是寵萬氏過了頭,但是,他們誰知道萬氏對我的好?”


    朱祐樘隻覺得無話可說,偏朱見深眼睛漸漸有了光彩,聲音也高了幾分:“我知道萬氏有幾分驕縱,對你也有諸多得罪,你心裏或許有些怨言,但是,這是我欠她的。樘兒,這幾日我思來想去,就隻擔心一件事,你今日須向我保證,他日你若即位,定不能向萬氏口伐筆誅,也不許重提當年之事,更不能把帳算在萬通梁芳身上。”


    朱見深一席話說完,朱祐樘隻覺得口裏如同嚼了滿嘴的黃蓮,竟是苦到了心裏去。他垂了眼睛,恭恭敬敬地說:“父皇春秋正盛,千萬不敢胡思亂想。”


    朱見深並不罷休,對朱祐樘說:“樘兒,你要答應我。”


    朱祐樘點點頭,對朱見深說:“父皇放心,兒子定將父皇所囑之事放在心裏,不敢違逆。”


    朱見深這才放開朱祐樘,無力地靠迴床榻,嘴裏喃喃說:“萬氏去了,我也將去矣。”


    如此喃喃一會兒,就見朱見深又閉上眼睛,沉沉睡去,朱祐樘隻覺暖閣內有些氣悶,便幾步踱了出來,剛出得門,看見覃吉守在門外,一時間又想到覃吉是朱見深特意賜給自己的,覃吉對自己是忠心耿耿,可見父皇心裏還是有自己的,心裏又不禁微微有些感激,隻覺對朱見深又愛又恨,竟是無法用言語表達。他看了一眼覃吉,平息了一下心情,問道:“可查到誰是曹公公?”


    覃吉低聲迴答:“內務府查過了,宮內姓曹的公公有四十五個,但沒有一人對得上相貌。”


    朱祐樘又問道:“錦衣衛兩位指揮同知跟五城兵馬司那廂,都安排妥當了嗎?”


    覃吉答道:“太子放心,有兵部方尚書出麵,應該無事。”


    朱祐樘又說道:“不知道紅蓮教那邊有什麽消息?”


    覃吉搖了搖頭:“還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兩人說話間,就見梁芳跟萬通兩人一前一後向這邊走來,見到朱祐樘,兩人趕緊停住行禮,那梁芳身為禦馬監掌印太監,看上去甚是精明能幹,眉毛濃黑,眼珠靈活,嘴角微微向上翹起,仿佛含著微笑一樣,朱祐知道梁芳陰險,一向甚得萬妃歡心,當年萬妃竟替他向朱見深請命承襲廣平侯爵,而朱見深也是連連點頭,許了梁芳襲爵。梁芳受萬妃器重,氣焰也是愈來愈高漲,暗中偷偷把內庫的七窖金子都用了個幹淨,朱見深礙於萬妃麵子,隻令梁芳將金子補上。現在萬氏離世,梁芳失去了依靠,天天拉著萬通到皇帝麵前獻殷勤,指望皇帝念著萬妃的好,能再眷顧一段時間。萬通乃萬妃之弟,長相頗為兇狠,寬口闊鼻,兩眉倒豎,他憑借萬妃勢力,日子過得逍遙,這些年體型漸肥,走起路來一搖三晃,滿身的肉都顫個不停,因此朱祐樘見他臉上都是汗珠。朱祐樘一向討厭二人,見他二人行禮,冷冷一哼,還沒開口,就見從後麵又過來一人,顯是被二人落在後麵,等那人來到眼前,朱祐樘更是覺得心情煩躁,原來那人是禦馬監提督太監韋興,一向與梁芳狼狽為奸、沆瀣一氣,這人貌忠實奸,表麵上看上去一本正經,其實卻是唯梁芳馬首是瞻,當年偷用內庫窖金就是他與梁芳一起做出來的。還沒等韋興向朱祐樘行禮,朱祐樘已冷冷說道:“父皇正在休息,爾等還是迴去吧。”說完後轉身走進暖閣,剩下梁芳三人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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