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似洗,彎月如鉤,繁華的京城一下子沉靜下來,仿佛沉睡在夢裏,隻有巡夜的更夫扯著嗓子喊“小心火燭”,打破了這夜的寧靜。羅圈胡同的一處宅子裏,高允武在黑暗中一下子醒來,他似乎做了一個噩夢,但又不是太真切,醒來後隻覺得自己身上濕漉漉的,腦中空空蕩蕩的,好像很累,但又有一種奇異的滿足感。他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漸漸有些清醒,便摸出火鐮,點亮蠟燭,外袍也不披,徑直倒一杯茶,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喝起水來。


    這是一位年紀不足四十的男人,身材雖不高大,但卻非常結實,胳膊上綻起的肌肉塊給人孔武有力的感覺,他嘴角微向下彎,顯得冷漠而又驕傲,在燭光的映照下,他本來冷峻的臉龐也浮現出一絲溫柔的錯覺。高允武喝完了水,又坐在椅子上發了一會兒呆,看看天色尚早,又吹熄了燈,鑽進了被窩裏。


    但是過了很長時間,高允武都覺得自己沒有睡意,他想到昨夜春風閣裏杜秋娘在自己耳邊低喃的細語,想到杜秋娘那宜嗔宜怒的眼睛,想到了杜秋娘細膩滑溜的肌膚,便又覺得有些幹燥,喉嚨也有了幾分渴意。在這種亢奮與煩躁中,高允武不經意想到了自己迅速癟下去的荷包,這種感覺便被另一種煩躁與不安代替了,他需要銀子,沒有銀子,他便無法到春風閣一擲千金,沒有銀子,他也沒法到賭坊盡興逍遙,沒有銀子,他連“醉仙居”裏的杏花釀都喝不到。高允武覺得人生一世,如果不能盡興瀟灑,真是枉稱男人,而且,他認為自己有資本這樣做,他頭腦靈活,他為人豪爽,他功夫一流,他冷靜利索,隻不過,他時運不濟,娶了兩房媳婦兒都是短命鬼,在提牢司混了二十餘年才做了一個副主事,整日忙碌不提,還要看主事馮一閣的臉色。不過,他很快就會出人頭地了,雖說這事擔了風險,但富貴險中求,他相信自己的好運就要到了。


    想著想著,高允武禁不住沉沉睡去,不知在夢中夢到什麽好事,他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高允武再次醒來的時候,窗外已是雞鳴不已,他翻身起床,在院子裏活動了一下身手,練了幾套拳腳,看天色不早,便收拾停當,出門趕往衙門。


    在衙門半日,高允武已是煩得恨不能撞牆了,馮一閣這個老不死的家夥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得意洋洋地訓了半天話,講到興奮處把口水都噴在了自己臉上,都過了兩月了,馮一閣還沒有從任職的狂喜中走出來,開口一個“府尹”,閉口一個“吾皇”,一副小人得誌的樣子,高允武在心中暗自腹腓不已,一邊祝願著馮一閣那八十歲的老娘早點升天,讓馮一閣趕緊丁憂去,一邊卻在想再忍幾個月,待事情成功後一定讓馮一閣天天跪倒在自己腳下。


    好容易等馮一閣喋喋不休的講話結束,高允武便從側門溜了出來,準備放鬆休息一下,他看看四周,緩緩向一個小胡同走去,他沒注意到,在旁邊角落裏,有兩雙眼睛正緊盯了他。


    等他消失不見,鄭巧娘轉過頭,低聲對旁邊的熊天雷小聲說:“就是他,這下我認得清清楚楚,那日帶我到牢房見我哥的就是他。雖然那天他故意做了偽裝,但他走路的姿勢和聲音我可是記得牢牢的。”


    原來,這幾日鄭巧娘和熊天雷一直在提牢司門口守著,想找到那天帶她到牢房的人,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在昨天等到了這人,隻不過臨近黃昏,鄭巧娘沒有十成的把握,生怕認錯,因此一大早又來到門口,等候高允武進出。


    熊天雷對鄭巧娘說:“昨日我已打聽清楚,此人正是提牢司副主事高允武。”


    鄭巧娘低聲說:“怪不得我看那馮主事,不像帶我到牢房那人,幸虧丁鋪快細心,讓咱們日日守了門口,終於等到這人。”


    熊天雷心想:原來暗門的鑰匙是在副主事手裏,不在主事手裏呀。


    鄭巧娘看看天色,悄聲問熊天雷:“丁捕快今日外出提人,什麽時候才能返迴?”


    熊天雷撓了一下頭:“我也不知四哥什麽時候才會迴來,估計午後應該能迴來吧。”他略停一下說:“四哥跟我說,讓咱們有時候到孫家當鋪一趟,看令兄所說金銀是否有此事?”


    鄭巧娘點頭道:“好”。


    孫家當鋪離此處不遠,兩人當下就邁開腳步,向孫家當鋪走去。


    兩人所經之處,是京城最繁華的地方,隻是兩人現在都無心留意其它,熙熙攘攘人群中,兩人腳下生風,走得卻是飛快,熊天雷看鄭巧娘雖是女孩兒,卻能跟上自己腳步,也不免暗暗佩服,眼見鄭巧娘香腮生汗,熊天雷不由腳步慢了下來,剛走幾步,隻聽到後麵鄭巧娘悠悠的聲音傳來:


    “熊少爺,雖然我哥不是行兇之人,但到底跟這事兒也有牽連,說到底,也是我們鄭家對你不住。”


    熊天雷腳步一頓,迴頭看鄭巧娘滿臉歉意,知她一番誠意,也悶聲說道:“你跟這事兒也沒半天關係,現在我隻希望家母尚在人世……”他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如若有意外,我一定要將真正的兇手找到,千刀萬剮,為我娘報了仇去。”


    鄭巧娘口裏說著話,腳下半點功夫也不耽誤:“我這幾日夜間都留心羅家兄弟,倒像往日一樣,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熊天雷心想:這女孩兒倒真是能吃苦,白天蹲在提牢司門口,晚上還能到鏢局打探。想到這裏,他輕輕瞟了一眼鄭巧娘,發現她臉似乎又尖了一些,倒顯得眼睛又大又圓。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孫家當鋪,這次倒巧,掌櫃的正坐在櫃台後,悠閑地喝著茶。熊天雷急忙上前拱了拱手,向掌櫃問道:“勞駕問個訊,可有人托寶店給一個叫鄭巧娘的帶點東西?”


    掌櫃的向熊天雷和鄭巧娘看了看,又皺著眉頭想了想,搖頭說道:“這倒不曾。”


    鄭巧娘不由吃了一驚,在她心裏,哥哥說有什麽便是有什麽的,她往前探了探身子,朝著掌櫃說:“煩請掌櫃仔細想想,或許是這兩天事忙給忘了,鄭巧娘,小名叫巧兒的。”


    掌櫃的看了一眼鄭巧娘,又仔細想了想,將頭搖得更加堅定:“真是不曾有的事兒。”又疑惑地看看兩人說:“這裏是孫家當鋪,兩位莫非是找錯地兒了。”


    熊天雷急忙向掌櫃的道了個歉,給鄭巧娘使了個眼色,轉身走出當鋪。


    出得當鋪門,鄭巧娘神情沮喪說道:“哥哥也會騙我。”


    熊天雷看她如此,嘴裏不由說道:“或許也是給人騙了。”


    鄭巧娘抬頭看看熊天雷,若有所思。


    熊天雷見鄭巧娘如此,心裏暗歎一口氣,伸手從懷裏摸出一錠銀子,說道:“鄭姑娘,你孤身一人,這錢你拿去吧。”


    鄭巧娘受驚似地和後退了兩步,說道:“熊少爺不用如此,我現在有地方住,身上也還有些銀兩。”


    熊天雷堅持說:“京城客棧不便宜,你收著吧。”


    鄭巧娘脫口說:“早從客棧搬出來了……”她聲音不由小了下去:“有一相熟的婆婆,卻是孤寡一人,她可憐我一人,讓我搬了行李去住。”


    熊天雷沉默不語,把銀子放在地上,向前走去。


    鄭巧娘瞅瞅地上的銀子,百感交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將銀子揣在懷裏,跟了熊天雷向提牢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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