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八相處


    朝陽在霞光的掩映下,一點一點地升上了天際,海風吹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丁四的聲音醇厚而動聽,讓瑪瑙忘記了眼前所有的事情,跟著丁四的敘述走進了他的迴憶。


    丁四忽然就笑了:“我一直以為阿碧是個文靜沉默的人,在我們婚後的幾個月裏,她一直沒有任何抱怨,像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有一天我辦完案子迴家,當時已經很晚了,我跟往常一樣沒到我們的新房裏,仍是迴到我成親前的小屋裏,我還沒有躺在床上,就聽到外麵似乎有喃喃自語的聲音,那是個冬天的夜晚,你知道一到冬天人就睡得特別早,北京城裏也是這樣的,我就分外奇怪,於是披了袍子,到院子裏看是誰深夜還沒睡著,結果院子裏空無一人,我找了又找,最後發現在房頂坐著一個人,我縱身躍上屋頂,就看到阿碧穿一身大紅的棉袍,手裏拿著一個酒壇,她見到我時,已經喝得有七八成醉了,連我是誰都認不清楚了。”丁四的眼前又浮現起關碧悅那張生動的臉,在那個寒冷的冬夜,她獨自一人順著院子裏那棵梧桐樹爬上屋頂,手裏掂著不知從哪裏翻出來的酒,獨自望著月亮,也不拿碗,就這樣一口一口灌了下去。他還記得自己當時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走了過去,坐在了阿碧的旁邊,他當時隻是怕她失足掉了下去,結果剛坐下去,阿碧就歪著頭問他:“你是誰?”他沉默了好大一會兒才輕輕地迴答:“我是丁四。”阿碧睜大眼睛若有所思地說:“丁四是誰呢?”末了才幽幽地說:“你不是丁四,他從來不願理我的。”阿碧的嘴裏哈出一團霧氣,她長發披肩,在月光下美不勝收,丁四第一次發現,阿碧跟白衣竟是完全不同的,白衣是安靜地,在跟她認識這麽時間,一直是微笑著的,就算是那次別離,她清楚地知道,這一分離就是緣分散盡,再無將來,她也是始終微笑著的,但阿碧不是,她眉眼生動,兩道眉毛又彎又黑,大大的眼睛盛滿了喜怒哀樂,仿佛從不掩飾自己的情緒。阿碧說完那句話就怔了半日,然後像忘了身旁有個人一樣輕聲說道:“可是我好喜歡他,他這麽對我,我又是生氣,又是無可奈何。”她聲音如同蚊呐一樣,但自己還是聽得清清楚楚,隻聽阿碧說道:“我聽了他的許多事情,他義薄雲天,剛猛正直,公正不阿,打抱不平,這些事刻在我的心裏麵,一點也不能忘記。本來我爹是不想讓我嫁過去的,我自幼喪母,我爹把我當成男孩子一樣養,但他怕我受苦,怕丁四終了還是不喜歡我,到最後我隻是一生獨守空房,走不到他心裏去。”她這話顯然在心裏埋了許久,難得向人傾訴,因此一開口就收不住了,她絮絮叨叨半天,然後才又輕輕說道:“可是有了這個機會,我要不試一試,我不甘心,他如果是那麽好的人,就這樣孤苦一生,未免太可惜了。”她眼睛又大又亮,一眨不眨地看著丁四說:“所以,我還是嫁過來了,就像,就像,飛蛾看見火一樣。”說完後,她就又拎起壇子,大口灌了一口酒,結果倒嗆得自己咳嗽起來,丁四趕緊輕輕拍打她後背,她好大一會兒才止住了咳嗽,兩隻眼睛認真地看著丁四,嘴裏歎道:“你要是丁四該多好,可惜他總不肯拿眼瞧我。也許,我跟他一輩子就這樣了,他心裏想著別人,我心裏念著他,兩個人守在一起,孤單地走完這一生。”她臉似火一樣紅,又搖著頭說:“不對,不對,我跟他才剛開始,我怎能如此悲觀,倘他知道了我的好,又怎會心裏一點波瀾都沒有?”


    那晚阿碧一直不停地說,時而傷心,時而甜蜜,時而期待,時而歎息,但話裏從來沒一句後悔,眼睛裏也未曾流一滴淚,月光下,丁四心亂如麻,他第一次發現,草草成親竟是如此麻煩,他給了阿碧一個名分,卻不能給阿碧想要的生活,隻是讓她白白傷心痛苦。但是,往事又是那麽深地刻在心裏,白衣的一笑一顰,一點也沒有隨時間的流逝而變淡,在他的記憶裏,白衣一直都在。


    丁四記得他一直陪阿碧坐到很晚,到了最後,阿碧不勝酒力,腦袋一點點靠在他肩上,沉沉睡去,丁四小心地抱了她,縱身躍下房頂,第一次走進他們的新房。雖然過去了三四個月,新房裏仍是一片大紅,但最後,他還是猶豫著離開了屋子,隻剩阿碧一人。


    可從此以後,阿碧那晚抱著酒壇醉態可掬的樣子便時而浮上丁四的腦海,再見到阿碧時,白衣的身影便沒有那麽清晰了,阿碧似乎不記得那晚的情形了,依舊是文靜的樣子,但丁四知道,她文靜沉默的樣子隻是一個表象,在低眉順眼後麵,阿碧藏著許多東西。從那晚以後,母親也總是有意無意催促自己到新房裏去,有時候他順著母親的意思,到阿碧屋裏坐上一時半會兒的,阿碧常喜得嘴角都彎了上來,雖然是相對無言,但是慢慢就成了習慣。


    瑪瑙見丁四陷在迴憶裏,嘴角裏有若有若無的笑意,知道他正沉津在往事裏,也不催他,隻是看朝陽一點點從海麵上升上來,染紅了天空,絢麗無比。


    丁四終於又開了口:“從那晚以後,我再見到她便覺得有些歉意,她本來沒做錯什麽,但因了我的緣故,始終被冷落著,說起來,也是我誤了她。於是我便想,總要補償她點什麽,可我又怕她要的我給不起,到最後還是讓她空高興一場,我那時既矛盾又歉疚,始終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我跟她之間的關係。就這樣一晃又是兩三個月過去了,有天晚上,因為一件案子告破,順天府府尹常大人分外高興,宴請一幹兄弟,我本來還是能喝點酒的,那晚就不知怎麽迴事,沾了三四兩酒便有些醉了,被人送迴家後迷迷糊糊進了阿碧的屋子,那時我真是喝糊塗了,不知道站在我麵前的是阿碧還是白衣,但是心裏卻分外安靜,我本來想抱住麵前的人,但她卻把我推開了。”即使在七八分醉意裏,丁四還是聽到了身旁的女子用清脆而堅定的聲音說:“丁四,我是關碧悅,關門的關,碧綠的碧,喜悅的悅,因為我出生是在春天,外麵一片碧綠,我爹娘又希望我一輩子快快樂樂的,所以給我起名關碧悅,我不是什麽白衣。”然後又湊在自己耳邊說:“我想清楚了,你要是一直忘不掉白衣,我便離了丁家,自己找個地方靜靜過日子,不會老在你麵前讓你煩惱;若是老天爺眷顧我,能讓你喜歡白衣一樣喜歡我……”她似乎停頓了一下,又改口道:“算了,就算是像喜歡白衣一半那麽多,我就跟你一生一世,天荒地老。”那晚自己睡得極不踏實,睡夢裏始終有女子再重複著這幾個字:“一生一世,天荒地老。”而這女子,卻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白衣。第二天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阿碧卻俯在桌子上沉沉睡去,紅紅的蠟燭淌滿了淚水,卻凝成了奇奇怪怪的形狀。母親以為自己和阿碧圓了房,一天樂得嘴都合不攏,可他跟阿碧,還是有名無實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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