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癡心


    太陽升上來的時候,張青青很快就從睡夢裏醒了過來,她這些天恍恍惚惚,頗有些不知白天黑夜的感覺,但是,最難熬的那段時光已經過去了,她起了床,在書桌上攤開一本佛經,一字一句地讀道:


    “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每讀一句,她就覺得如同說中了自己的心事,不動心就不會痛苦,不動心就不會痛苦,但是這顆心,它仍是不由自主,不受自己控製呀。她咬著牙齒,又輕輕翻開一頁,剛讀了一句,不由就癡住了,霎那間她淚珠一滴滴在紙上,口中輕輕吟誦著:


    “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徹,淨無瑕穢;光明廣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網莊嚴過於日月;幽冥眾生,悉蒙開曉,隨意所趣,作諸事業”。


    這長長的一段話,她記在心裏的隻有一句:願來世時,我與他身如琉璃,內外明徹。那時,再無哀愁與淒苦,世事靜好,牽手到老。


    她虔誠地雙手合拾,嘴裏一字一字誦道:“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徹。”


    當張漢生走到房間裏,正看到張青青雙目緊閉,滿麵誠懇,嘴中在喃喃說著什麽,她長發披肩,麵容憔悴,像蔫掉的花蕾一樣,張漢生看在眼裏,滿腔的怒氣又一點一點消失不見,她隻是個閨閣女子,不知道人心險惡,要怪隻怪那汪之洋太可恨,竟然把主意打在了女兒身上,如果自己能抓住他,定會讓他生不如死。想到這裏,張漢生握緊了拳頭,重重地咳了一聲。


    張青青聽到聲音,倏地一下睜開了眼睛,當看到父親站在自己麵前時,她一時有些手足無措,慌忙站了起來,嘴裏喊道:“爹——”


    張漢生聽到張青青怯生生的聲音,早已沒有以前的歡快和無拘無束,本來想好責備的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裏又是恨又是疼,到最後都化作一聲歎息,低聲問道:“那人可叫作汪之洋?”


    這句話一出口,張青青臉色一片雪白,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張漢生看到眼裏,哪裏不知道被自己說中了,兩眼一瞪,怒氣衝衝地說:“果然是這賊子。”


    張青青牙齒死死咬住嘴唇,一句話也不說。


    張漢生放緩了聲音,對張青青說道:“青兒,你可知這個人是做什麽的?”


    張青青垂下頭,嘴裏輕輕吐出一句話:“他四海為家,是有名的江洋大盜。”


    張漢生聞言不由怒斥道:“你既然知道這人的身份,你還敢跟他……”他話沒有說下去。


    張青青依然倔強地說:“爹,雖然他是個大盜,但卻急公好義,從沒做過傷天害理的勾當。”


    張漢生隻覺快要肺氣炸了,一揮手就給了張青青一個耳光,隻聽“啪”地一聲,張青青臉上頓時出現五個指印,她用手捂住臉,不敢相信父親動手打自己。張漢生衝動之下給了張青青一巴掌,看到女兒驚呆的目光,也不禁有些後悔,他子嗣稀少,身邊隻有張青青一個女兒,從來都是嬌生慣養,沒有向女兒動過一根手指,現在實是極為憤怒,所以才沒多想就動了手。


    張青青挨了這一掌,先前的自責不安倒消失得幹幹淨淨,她挺直了身子,啞著嗓子說道:“還請爹不要為此氣壞了身子,我也沒做出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跟他之間清清白白,也是發乎情止乎禮,我原也跟爹說過,從我迴來後,以前種種僻如昨日之事死,爹怎麽安排我就怎麽聽。”


    張漢生向天長歎一聲:“青兒,你怎麽就不明白,爹還會害你嗎?我恨不得你一生榮華富貴,諸事無憂。”


    張青青眼裏閃過一絲淚光:“榮華富貴,爹,這些就這麽重要嗎?”


    張漢生走到凳子上坐,又示意女兒坐下,然後才語重心長地說道:“青兒,你自生下來後也是錦衣玉食,不知這世間苦難,你可知平常百姓到了災年賣兒鬻女,一個六七歲的孩子還不值十文錢。還有,你看爹身為知府,看上去頗為風光,但遇到了布政使、按察使,還有朝廷派下來的什麽巡按,爹不還是要乖乖低了頭,任是有什麽不滿還是要忍氣吞聲,依了他們去,若不是因他們手中權勢,我如何要伏低伏小,這權勢富貴,就是這世間最大的憑障。”他看女兒心不在焉,壓下了心裏的怒氣,又循循善誘地說:“再說,那汪之洋接近你是什麽心思,你可是省得的?我曾派人抓捕過他,他身受重傷,自然便會起報複的心,他接近你,肯定要對你意圖不軌,你想,他浪蕩慣了,你一個深閨弱女,怎就會入了他的眼?”


    張青青聽父親這麽說,心裏想了一會,聲音雖然低卻仍然很清晰地傳到了張漢生的耳朵裏:“爹,不是的,他也是真心的。”她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像一朵盛開的百合花:“那次我跟娘一塊進香,路上遇到了一夥強盜,我跟娘被衝散了,就是他在危急時候救了我,然後又把我送到家裏,悄無聲息地遠去。”


    張漢生不由一怔:“你說去年臘月裏那件事,是他救下了你?”


    張青青點了點頭:“正是,那時候他還不知道我是知府家的女兒,隻是憑著滿腔熱血,一身正義。”


    張漢生不齒地笑了:“說不定是他做了一個局,就是欺你年少無知,要你感激他。”


    張青青彎了彎眉毛,並不認同父親的話,但也不反駁父親,既然決定相忘於江湖,執著於這些細枝末節做什麽,她的心她懂,她不是不能與父親爭辯,而是不屑,她與他的事情外人是沒法評說的。


    張漢生倒滿意女兒的反應,他向後稍靠了下,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這賊子定是處心積慮接近你,你還不知道我府裏大印在三月二十五晚上被盜,說不定就是他跟同夥一塊做的案。”


    張青青歸家之後還沒聽說這事兒,倒不由吃了一驚,她仔細想了一會兒說:“爹,不可能,他在我麵前從未提起過這樣的想法。”


    張漢生聽他維護汪之洋,不由又怒道:“他沒說過的事情多著呢,你可知他昨晚來到後宅,還妄圖行刺我,幸虧府裏差役發現及時,要不,就被他得了手。”


    張青青搖搖欲墜:“爹,你肯定誤會了,我跟他說得好好的,從此以後,天各一方,咫尺天涯,我倆的緣份就到頭了。”


    張漢生鼻子哼了一聲:“你這傻丫頭,他的話也敢信,不過,我倒想讓他再闖一次知府大院,我已布下天羅地網,管教他有去無迴。”


    張青青雙膝一軟,不由跪了下來:“爹,以前都是我不懂事,這禍都是我闖下的,你放過他吧,從此之後,我們再不相見,我若再見他一麵,就教天上的雷霹了我。”


    張漢生見他為汪之洋求情,心裏怒氣更盛,但想了一會,還是極力將怒氣壓下,換上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說:“既然如此,你記住你說的話,他要是再敢以身犯險,甭怪我不客氣。”


    張青青見父親答應,勉強將眼裏的淚逼了迴去,哽咽著說:“女兒一定做到。”


    張漢生拍了拍張青青的肩膀,和氣地說道:“青青,以後的路還很長,你要享的福還多著呢,爹跟你說,這區區一個知府算什麽,爹答應你,有一天,你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張青青正在心煩意亂,也不分辨他話裏意思,隻是在他膝上垂淚,又聽到張漢生說:“待到這月十六日,那周宏元會來泉州迎娶,你就安心在家待嫁吧,”


    張青青聞言怔了一下,隨即淚水像串了線的珠子一樣,很快打濕了張漢生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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