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眉目姣好的宮女恭聲道:“大王傳三位皇子。”

    我們隨著引路的宮女,轉過十八扇烏檀描金屏風,連一向驕縱的皇太子赫圖也畏縮起來。我們行了見駕大禮,一一磕下頭去:“給父皇請安。”

    過了半晌,並沒有聽到迴音,蘇合素來膽大,悄悄抬起頭來,忽然正對上一雙明亮濃黑的眸子,不由微微一怔。書案那頭坐著一個比我們年幼許多的少年,一雙眸中淺蘊著頑皮的笑意,帶著幾分好奇正望向我們。

    我心中驀然酸楚,皇子們雖然日常素少見麵,但也都認得這雙眼晴,那是皇八子徹辰。

    父皇正親自教他臨貼,握著小小的手,一筆一劃,眉目熱烈道:“習字如習箭,須專心致意,心無旁騖,在亂瞧什麽?”

    徹辰八歲少年的麵孔,在嚴父麵前有一種我們這些兄長皆沒有從容,嘴角綻開一抹笑意:“父皇,兒臣是在瞧三位哥哥,並沒有亂瞧。”

    父皇鬆開了手,笑道:“倒會貧嘴。”

    語氣是我們從來未嚐聽過的寵溺,我和蘇合不由低下頭去,悄悄對視一眼。

    父皇轉過臉來對我們說:“都起來吧。”稍停一停,又道:“去見過柔妃娘娘。”

    柔妃生性溫柔淡泊,我們平素都難得見到她,隻得又行了請安禮。

    她生得出奇美豔,一笑之間有種難以言喻的柔婉溫存,話語亦是柔和:“不必拘禮,都快起來吧。”見蘇合眉下有傷,不由伸出手去:“疼麽?”

    蘇合將臉一偏躲閃了去,柔妃的手尷尬的停在半空中。

    父皇本來就在生氣,見他如此,臉色更加陰沉,怒喝道:“蘇合,誰教你對母妃這樣無禮?”

    蘇合將臉一揚:“她不是蘇合的母妃,蘇合隻有一位母親,遠在大苑!”

    父皇怒極反笑:“好,好,如今你們都出息了,除了學會打架,更學會頂撞朕了。”

    柔妃見他發怒,已經扶著榻案站了起來,口中求情道:“皇上息怒,小孩子說話沒分寸,皇上不必和他一般見識。”一邊說,一邊向蘇合使眼色。

    蘇合並不領情,大聲喊道:“我不是小孩子。”說罷迴頭狠狠瞪了柔妃一眼:“用不著你假惺惺!”

    父皇氣得連聲調都變了:“這個逆子!”轉頭四顧,見書案上皆是文墨用具,並無稱手的東西,盛怒之下未及多想,隨手抄起白玉紙鎮,便要向他頭上砸去。

    閣中諸人從未見過皇帝如此盛怒,一時都驚得呆了。

    柔妃嚇得花容失色,她本來距書案甚遠,眼見著攔阻不及,父皇手中的鎮紙已經狠狠摜下!

    我驟然搶出一步,並不敢去阻擋父皇,隻得一下子護在蘇合身上,父皇手中的鎮紙重重的落在我背上。那紙鎮極沉,疼得我渾身一搐,書案前的徹辰失聲叫道:“父皇!”

    我背上疼得火辣辣的鑽心,半晌才緩過氣來,卻牢牢將蘇合護在身後,這個來往不多的皇弟臉色煞白,突然發瘋一般朝父皇撲去。

    左右內官慌忙死死按住他!

    赫圖早已嚇得木頭似篩糠不止,徹辰更是惶然,悄悄躲在柔妃身後,偷偷瞧著我們。

    柔妃早已經跪下求情,她這麽一跪,暖閣內外的宮女內官頓時黑壓壓的跪了一地。

    也許終究是親生骨肉吧,父皇心下一軟,但仍舊沉著臉色,隻將鎮紙擲在地上,足底一頓,斥道:“都給朕滾!”

    蘇合定定的瞧著父皇,如同從來不識得他,戚戚少年的目光,此時看來竟覺得有些刺目。

    我勉強掙紮著站起身,用勁最後一絲力氣拉住蘇合,躬身行禮道:“兒臣告退。”

    赫圖也臉色如土跟著退出,再也沒有心思跟我們糾纏,一溜煙跑迴皇後寢宮搬弄是非去了……

    那是我和蘇合此生最後一次嚎啕大哭吧,就靠在彼此單薄的肩頭。

    想起父皇那一刻猙獰的麵容,我們痛恨自己為什麽要到這世間來,恨自己不如死去,死去也勝過這樣卑微地活著,活在這多餘的世間,活在父親的漠視與母親的悲憫間。

    削瘦的肩頭似乎化為垣古的石牆,一對小腦袋就那樣無助那樣絕望的抵在一起,將全部的滾滾熱淚化為撕心裂肺的傷悲!那一次,我們放任彼此哭了許久許久。

    最後禦醫替我們檢視傷勢,我右手拇指骨折,雖然扶正了指骨用了藥,可是再也使不得力,皇子們皆是五歲學箭矢,我今年本已經可以引開一石的小弓,從此以後卻廢了,右手連筆都握不穩,拿起筷子時,笨拙無力的叫人生出一身冷汗。

    可我們再也不會哭了。

    蘇合看見我背上那烏紫的深凹瘀痕——這一記如果砸在他頭上,隻怕他已經不再活在這世間!

    從此我們沒有了父親,或者我們一直不曾有過父親,過往的最後一分希翼,也成了幻像,如今夢境醒來,隻餘了一對同命堪憐的弱兄悍弟,默然無聲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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