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其格無聲穿過重重帳幔,隨手拿起案台上的燭剪斫去燭花,燭芯間一團明亮的光蕊,仿佛一朵玲瓏的花兒,不過一刹那,便紅到極處,化為灰燼,從西戎跟來的侍女堯兒,倚在外殿的燭台下打盹,一驚也醒了。

    燭光明亮,照見腳下澄青磚地,光亮烏潔如鏡,其其格突然覺得可笑,這樣的洞房花燭,如同孤魂野鬼飄來泊去,淒淡無聲。堯兒替她揭起珠羅帳,其其格困倦已極,隻說了句“藥沒了”。

    昏然入睡,再無聲息。

    醒來時紅日滿窗,蟬聲正好,其其格刹那間有一絲恍惚,仿佛自己還是巫女國金尊玉貴的小公主,繡殿閨閣中歇了晌午覺醒來,四下裏寂然無聲,母後在後殿揀佛米,窗隙日影靜移,照著案上瓶中一捧白荷,亭亭如玉,香遠宜清,自己拈起一枝,柔軟的花瓣拂過臉側,令人神思迷離。窗上凸凹花紋透過薄薄的衣衫,硌在臂上,細而密的纏枝花瓶圖案,枝枝葉葉蔓宛生姿。翠蔭濃綠深處,隱約傳來蟬聲,仿佛還有笑語,定是皇兄們貪玩,在廊下跟小太監淘氣,拿了粘竿捕蟬玩耍,過得片刻,自會有皇兄喜孜孜拿進蒲草編的小籠,裏頭關了一隻蟬,貼心地替她擱在妝台上……

    蟬聲漸漸低疏,長窗上雕著繁密精巧花樣,晃人眼睛,堯兒進來侍奉:“公主醒了?”

    侍女們魚貫而入,捧著洗盥諸物,其其格秀眉微蹙,任由人擺布,梳頭的時候,隻餘了堯兒在跟前,方竊竊問道:“藥呢?”

    小小一隻青綠瓷瓶擱在銅鏡前,入手極輕,其其格立時拔開塞子,倒在掌心,“怎麽隻有十顆?”

    堯兒聲音極低:“這藥如今極是不易配,所以……”

    其其格沉吟不語,慢慢的將藥一粒粒擱迴瓶中,每粒落入瓶底,就是清脆的“嗒……嗒……”聲,仿佛落在心上一般,漣漪陣陣。

    其其格發上簪著赤金鳳釵珠珞瓔,極長的流蘇直垂眉間,沙沙作響,偶爾閃出所貼花鈿,殷紅飽滿如血珠,瑩瑩欲墜,此刻以手托腮,仿佛小兒女困思倦倦,過了半晌,唇角方浮起一縷笑意:“他們想怎樣?”

    堯兒的聲音幾如耳語:“公主自然明白。”

    “到底是自家骨肉,何必做得忒絕?後蜀雖然歸降,到底民心未定……各處正是用人之時,何必非要急在一時?”

    堯兒神色恭敬,語氣卻是不容置疑,“事情早辦晚辦,總是要辦,宜早不宜遲!若然功勞都給別人撈了去,太子殿下何以自處?”

    其其格依舊望著鏡中,“那答應本公主的事情,辦的怎樣了?”

    堯兒微微一笑:“太子殿下一言九鼎,必不致令人失望。”

    “父皇每次賜藥,皆是百粒,剩下的那些,想必躺在赫圖香囊裏吧?”

    “公主聖慧!”

    其其格冷哼一聲,“送親使團裏多了個小太監,你知道來曆嗎?”

    “是六皇子安排進來的人,說是萬一事敗,用此人挾製簡昊!”

    “昨晚赫圖殿下抓到簡昊了嗎?”

    “本來可以抓到,不過太子殿下故意放他一馬,聽說被一群牧民救了去,估計暫時死不了的。”

    其其格似乎送了口氣,“太子如此行為,不怕縱虎歸山後患無窮嗎?”

    “喪家之犬苟延殘喘而已,何來東山再起之說,太子這樣做,不過是想……”堯兒突然打住舌尖,神色似笑非笑,“吳越太子秉性涼薄,大婚之夜棄公主於不顧,此等無情無義之人,莫非公主還想藕斷絲連,倚為臂膀?”

    琪琪格目光泠泠,笑顏如花,驟然一掌摑去:“大膽奴才,竟然奚落公主!”

    堯兒不閃不避,處之泰然,“奴才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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