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憬皺眉,迴頭望去,隻見王君瑋痛苦地按住腰間蹲在原地,雙眼卻還不死心地望向這邊。


    “原來是魏藍,你要不要緊?你這個服務生怎麽搞的?”


    “就是,如果是開水怎麽辦?”


    時機一過,完美的邂逅就淪落成狂蜂浪蝶獻媚的機會了。


    鍾憬轉過身朝王君瑋走去。夾著托盤的左手的指尖還在有節奏地敲打著,一派悠閑。


    “讓你扮英雄救美,怎麽成狗熊蹲地了?”將右手借給他,將他拉起。


    “你以為我想啊。”王君瑋突然唿痛,“剛才不是太緊張了,一下子腰椎撞在桌子上了嘛。”


    見他一臉懊悔,她硬是將笑意忍在心裏。


    “好了,還有機會。”


    走了又迴,手裏多了一杯熱牛奶。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王君瑋盯著牛奶數秒,艱難地開口:“鍾憬,我對牛奶過敏。”


    僅僅愣了一秒鍾,鍾憬拿起牛奶一飲而盡,“好心沒好報。”


    氣頭上的鍾憬扭頭就走,卻聽見身後的召喚。


    “鍾憬,給我來一杯普洱,一份曲奇,如果有橙子的話那最好了。”


    滿麵堆笑的鍾憬迴過頭來,王君瑋一陣假笑隱隱感到不安。


    “好的,請稍等。但請問事先要不要來點開胃小菜?”


    “開胃小菜?”又不是吃酒席。


    “對啊。”鍾憬笑得更加燦爛,順便將托盤舉起,“比如生煎托盤啊。”


    “嗬嗬。”好冷的笑話,王君瑋趕緊縮在角落,“我隨便吃點就好了,你看著辦吧,別太累了。”


    “嗯哼。”這才像樣,扯開嗓子,鍾憬朝後台嚷道:“四號桌,十杯冰牛奶!”


    第二幕 語音教室


    “她現在在和外教聊天,等會兒你也走進去加入他們,盡量表現得自然一些。無論什麽話題隻管和她唱反調,引起她的注意。”


    語音教室外兩個身影鬼鬼祟祟,一個在教授一個在揣摩。


    “可是這樣會不會引起她的反感啊?”


    鍾憬秀眉一挑,“王君瑋,你為什麽總是要和我唱反調?”


    “好,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他一放下姿態,她立即笑容可掬。


    “這次別再閃著腰了。”


    話音一落,王君瑋腳下一軟,差點腳抽筋。這位大軍師到底是敵方,還是我方?怎麽老是說泄氣話呀?


    僅僅五分鍾後,王君瑋便一臉頹喪地走出門來。不用問她也知道又是失敗。


    “這次又撞到哪裏了?還是……”她朝房間裏張望。魏藍沒有離開啊,還在那裏談笑風生。


    王君瑋有些麵紅耳赤,握緊拳頭揮舞道:“誰能告訴我他們說的是哪國鳥語!”


    哦,原來是語言不通。


    “不是英語嗎?”鍾憬理所當然道,突然她靈光一閃,賠笑道,“聽說她的二外是冷門的阿拉伯語。”


    王君瑋點點頭,“很好很好。果然是鳥語!”忍不住罵道。


    看著他氣急敗壞離開的背影,鍾憬雙手握拳抵在胸前,誠懇道:“請真主原諒他,阿彌陀佛。”


    這才是鳥語……


    第三幕 學生公寓


    “這招你必須犧牲一下。”軍師又在出謀劃策。


    “犧牲?”王君瑋誇張地將前襟拉緊。


    “神經!”這個男人欠罵,“我是讓你在她騎車過來的時候衝上去,假裝被撞倒。”


    “萬一被壓死怎麽辦?”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鍾憬白他一眼,自行車撞得死人嗎?


    王君瑋不停地點著頭,鍾憬以為他是在肯定自己的提議,不知他想的是:果然是她的風格,生命愛情也可標價出售。


    “喂,你還發什麽呆啊,她過來了。”


    鍾憬往他後背一推,就見他跌跌撞撞衝了出去。


    這次總算順順利利,兩人的視線順利交接,濃情蜜意似是難分難舍。隻是,有人隻知道以眼殺人了,居然忘了撞車也忘了摔倒,一氣嗬成地目送佳人下車、停車、上樓,最末還不忘輕聲道句“再見”。


    “真是見鬼!”


    這次換成鍾憬脾氣不好,躲在車棚裏的她一拳打在某輛自行車的後座上。還未走出車棚就聽到轟天的響聲,迴頭她就看到本學期最壯觀的自行車多米諾骨牌現象。當最末一輛自行車也應聲倒地後,鍾憬優雅地對著對街的王君瑋嫣然一笑。


    “嗨,能過來幫忙嗎?”


    ******


    眼看著三戰三敗,鍾憬大筆一揮,使出殺手鐧。


    “最後一招,情書!”她把一封信塞到王君瑋手裏,“已經替你寫好了,外帶封口貼了郵票……”


    “對了,你送去的話不需要貼郵票,可以省下了。”剛說完,便利落地將信封奪迴,一下兩下就將郵票撕下。


    望著斑駁的貼郵票處,王君瑋哭喪著臉,“大姐,需不需要這麽省啊?”


    “你懂什麽,全國正在建設節約型社會,怎麽?你想反國家,反人類啊?”


    麵對著鍾憬的齜牙冷笑,王君瑋一身冷汗,有那麽誇張嗎?


    “嘿嘿,不敢不敢。”


    “那還不快去送?”


    “唉,慢著,情書一元一字啊,月末和你算總賬。”


    對著絕塵而去的王君瑋,鍾憬大叫道。


    鋼琴教室內,魏藍獨自在練琴,或許是悶熱天氣所致,今天的她總覺得煩躁不安,連琴音都顯得沉悶。正想合上琴蓋,卻聽見一陣敲門聲。


    她應聲開門,卻不見人影,左右張望了一下也沒有異象。正當她想把這件事當作普通的惡作劇忘卻之時,卻看到了地上一封水藍色的信封。


    看完信,她按著信上原先的折痕重新折好,放迴信封之中。關上門,她再次迴到鋼琴前,十指交錯,琴音竟然悠揚起來。


    從光亮可見的黑色琴蓋上,魏藍看到自己微笑的倒影。


    微微一笑,帶些歡愉,稍許諷意,更多的是了然於胸的澄明。


    ******


    在a市某醫院狹小的走道裏,王君瑋終於找到坐在塑料椅子上呆若木雞的鍾憬。直到走到她麵前,她的眼睛仿佛才活動起來,木訥卻能看到人了,“你怎麽來了?”


    他看到她幹裂的嘴唇,從包裏取出一瓶水遞給她,“你幾天沒來上課我不放心。”


    她接過水,喝了大半瓶,喉間咕咚咕咚的飲水聲讓他莫名心安。


    “你都知道了?”她問得沒頭沒尾,他卻心領神會。


    “嗯,我先到你家找你,等了很久沒人應門。鄰居才告訴我你母親出事,把醫院地址都告訴了我。”王君瑋說得極慢,生怕一個措辭不當便惹她傷心。


    “壞事傳千裏。”鍾憬虛弱地笑笑,閉上了眼睛。


    “我爸賣了家裏一切值錢的東西走了。我早知道他會走,隻是沒想到連個再見都沒留下。”


    “伯父的離開顯然讓伯母受了刺激。”


    他又想起鄰居的話。浴缸裏的水全都染成紅色,可怕得緊,也全靠她女兒堅強,頭腦比我們這些大人都冷靜,打求救電話,先替她媽包紮,再喚人把她媽抬下等待救護車來……他一直知道她是特別的。


    鍾憬笑得苦澀,“刺激?是他什麽都沒剩下才讓她受刺激。她一向重麵子,這下沒了麵子就等於剝了她的皮,怎麽活得下去?”


    王君瑋不能承受眼前這個冷笑的女孩,顯得那麽陌生和冰冷,她的冰冷似乎也傳染給了他,讓他眼底生寒,嚴厲起來,“你怎麽能這樣,裏麵那個人是你媽!我一直以為你隻是思想獨立,沒想到卻是冷血。”


    不料鍾憬也激動起來,“如果她是我媽,她就不會選擇去死,丟下她還未成年的女兒,她有什麽資格為人父母?!就算那個男人不要她,離開了我們,可她還有我啊。我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除非死我不會離開她,為什麽她就沒想過我?如果我晚到一步,她不就是不就是……”說著說著寒冰被眼淚融化,一切的偽裝被醫院走廊裏綠色的牆壁覆蓋,顯得弱小又無力。


    王君瑋蹲下身,將她抱在懷裏安慰:“對不起,我錯了,誤會你了。”沒聽見她的聲音,隻聽見她的啜泣,他感到不安,“你原諒我吧?”


    鍾憬抬頭看著他,笑出聲來,“你是笨蛋,我才不會跟你計較。”


    “如果做笨蛋有那麽多特例,做一輩子也沒關係啊。”


    “沒出息。”她仿佛又迴到他熟悉的那個鍾憬了。


    “她會不會再做傻事?”他們都明白他所指是誰。


    她微微沉吟:“應該不會,死過一次的人會格外珍惜生命。”


    “你說的總是有理。”發自肺腑,並非逢迎。


    “是你太笨,現在有了魏藍就更笨了。”她的一封情書還真是撮合了兩人。


    “為什麽?”


    “戀愛讓人愚笨啊。”


    “我和她哪有戀愛,我們準備考上t大再說。”他辯解,他和魏藍現在最多算朋友。


    “嗯,想得倒周到。”鍾憬讚許,“不錯啊,學業為重。”


    “說到底還是要謝謝你的情書。”


    眼底的詫異比流星還短暫,鍾憬逗趣道:“好啊,媒人紅包多包點就是了。”


    王君瑋的手機突然響起,他低頭應了兩句便又關掉。


    “魏藍?”


    “嗯。”


    “還不快去複命?”她催促。


    “不要緊,她會理解我的。”他摸出手機幹脆調到關機。


    將心底蔓延的感動驅散,鍾憬沉聲道:“她可比我重要。”提醒他,也提醒自己。


    “誰說的?”偏偏有人不明就裏,“我每天上課可要八小時對著你,除了吃飯睡覺,一天也就對著你的時間最多。”


    鍾憬側頭沉默了會兒,還是笑了出來,“難怪越看你越醜,原來把你看厭了。”


    王君瑋還在不甘心地爭論著,她卻隻是笑。突然想到了從前看過的一部電影,片名叫做——


    《每天愛你八小時》。


    ******


    一年之後,鍾憬、王君瑋和魏藍三人都順利考入t大,鍾憬讀經濟專業,而王君瑋和魏藍專攻鋼琴。


    又是一個開學日,本該是每個新生繁忙的注冊時間,王君瑋卻在草坪上遇上曬太陽的鍾憬。


    “同學你好,請教大名?”他裝作新生模樣,虛心求教。


    “姓倪,單名一個媽。”鍾憬連眼睛都沒睜開。


    王君瑋皺了下眉,幹脆也在她身邊躺下,“都大學生了,還那麽粗魯。”


    “是你先明知故問,現在反倒咬我一口。”她對他的玩笑沒有興趣,何況一點都不好笑。


    “今天怎麽了?火氣這麽大?”


    “到處熙熙攘攘,二氧化碳成倍數增長,連唿吸都困難了,更別說好心情了。”她埋怨道。


    王君瑋笑了起來,知道她喜歡清淨,“怎麽不去注冊?”


    “何必爭先恐後。”鍾憬睜開眼睛,瞧了眼腕表,“再過一個小時保證注冊點門庭冷落。”


    “不愧是學經濟的人,分秒必爭啊。”他讚道。


    鍾憬不以為意地撇撇嘴,“你呢?待會兒和我一起去注冊?”


    王君瑋無奈地聳聳肩,然後攤開雙手。鍾憬了然地不再追問,估計又是他家裏事先擺平一切了。


    “想來也奇怪,你家明明從商,卻硬要培養出一個風花雪月的鋼琴家來。”


    他歎了口氣,把手臂枕在腦後,“我家不乏生意人,從我爸到我大哥二哥都是好手。既然物質極大豐富了,當然就要追求精神文明了。”他對她眨了眨眼,自嘲起來,“免得被人說成是粗鄙的暴發戶嘛。”


    麵對王君瑋這番充滿哲學的迴答鍾憬不置可否,心底卻像梅雨天般陰陰濕濕不好受起來。


    “你呢?”王君瑋敲敲她的手臂,“你為什麽不讀音樂?葉老師還一直惦著你呢,說你是可造之材。”


    鍾憬微微一笑,“我這不是物質還沒極大豐富嘛。”


    兩人沉默片刻,同時笑出聲來。


    瞬間,茵茵的綠草地上沾染了歡樂的氣氛,消散不去,在溫煦的陽光下緩緩蒸騰。


    雖然,歡樂總是短暫。


    ******


    鍾憬剛走進教室,便看到階梯教室後幾排處有人舉手招唿。


    “這裏!”


    不少人被王君瑋的大嗓門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就知道又是占座位的主兒,便迴頭做自己的事。


    鍾憬抱著書信步走去,忍住笑道:“以為自己是球場裏的boy啊?”他總是過於熱情。


    “不是生怕你看不到嗎?”這次他理直氣壯。


    鍾憬亮出手機搖晃,“你都發簡訊告訴我地理位置了,還怕我找不到嗎?”


    “嗬嗬,你方向感差似乎路人皆知了。”王君瑋笑得陰險,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人兒百年難得一見的臉紅。


    媽的。鍾憬心裏暗罵,還不是大一軍訓在進行野外求生項目時,因為她南北不分導致迷路,害得他們整個隊的人分頭找她。他們高大魁梧的隊長找到她時,興奮道:“太好了,我還以為你被黑熊吃了呢。”鍾憬當場倒地,他牛肉麵吃多了?這可是模擬叢林,他還真以為熱帶雨林哪。況且,他不知道他的綽號就是黑熊嗎?


    “我還以為這節課會很搶手呢,想不到隻來了這些人。”王君瑋替她解圍,雖然他就是那個放火的人。


    鍾憬環顧四周,偌大個階梯教室果然連三分之一都沒有坐滿。


    “最近看你春光滿麵的,想必桃花運不錯?”鍾憬挑明道,“很多人都看到你和魏藍出雙入對了,聽說還有不少男生準備向你下戰書。”


    “你不也生財有道?我也聽說你搶了中文係的生意,情書賣得不錯。”


    “怎麽覺得我們兩個成天不務正業,全道聽途說去了?”兩人相視一笑,紛紛搖頭。


    “其實我也不介意做中間人,賺中介費,讓那些中文係的才子們絞盡腦汁,我還樂個清閑呢。”鍾憬將自己完全拋在椅背上,感受午後的閑適。


    沉默了片刻後,鍾憬推醒昏昏欲睡的王君瑋,“怎麽沒見魏藍?她不上這節選修課嗎?快上課了。”


    “我沒和她選同一門課程。”


    麵對鍾憬的疑問神情,王君瑋笑說:“怕她也視覺疲勞,把我看厭啊。”


    鍾憬微微一愣,隨即明了,原來他還記得。


    “其實是她對音樂以外的不感興趣。”他將天機道破,他們選修的是法律課程。


    “她仍不知道你的身份?”風花雪月之後還得麵對現實。


    王君瑋搖頭,“我還沒說。”


    “不怕她怪你騙她?”


    “你當初不也沒有怪我?”他抬眼望著她,看得她眼光閃爍。


    “我又不是你女朋友,怪或不怪無傷大雅。”雲淡風輕的迴答,卻配合著心底的幾分失落。


    王君瑋若有所思片刻還是歎氣,“或許正因為害怕才拖到今天吧。”


    害怕她傷痛?還是害怕自己痛苦?無論哪個迴答,都因為愛吧,有愛才有痛。正如日語中“愛”和“痛”的發音如出一轍,絲絲入扣。愛情怎能自私地抽絲剝繭,隻剩愉悅,不要痛楚?


    “你說什麽?”隱隱,他聽見她發了幾個假名音節,卻又聽不真切。


    “沒什麽,無事練練日文罷了。好了,老師來了。”鍾憬正襟危坐。教室是最安全的隱藏地,有人教有人學,一切關係變得如此簡單,所有七情六欲仿佛都是那幾扇玻璃窗之外的風景。


    教授這門法律選修課的徐老師仿佛對台下的寥寥人數並不在乎,興致高昂地揮動手臂講述中國古代的法律用語。


    “我國古代的法律用字都十分有趣,體現了古人的聰明才智,有時往往稍加變動就能將判刑甚至罪刑都為之變更。下麵我舉幾個例子,供同學們思考。”


    他在黑板上奮筆疾書,寫下“其情可憫,其罪可誅”、“勒鐲揭被”和“從大門而入”三個短句。立即原本打著瞌睡的不少人立即精神為之一振,紛紛交頭接耳起來。鍾憬不禁在心底暗讚,不愧是位老教師,懂得除了點名之外更有效調動課堂氣氛的方法。


    “你知不知道怎麽做?”王君瑋問她。


    鍾憬還未開口,前座便有人自告奮勇起來。


    “把第一個調換前後句位置,成為,其罪當誅,其情可憫,便可保住小命……”


    徐老師笑著點頭,“那第二個呢?”


    “第二個還是同樣調換詞語的位置,變成揭被勒鐲。原先的勒鐲揭被屬於搶劫罪和強奸罪數罪並罰。改動之後就隻是單純的搶劫罪了,揭被隻為勒鐲。”男生有些洋洋得意,將周圍射來的敬佩眼光盡收囊中。


    徐老師仍舊微笑,“很好,最後一個願聞其詳。”


    “第三個……”男生有些憂鬱,“也和前兩個一樣?”


    小心翼翼的問道隻換來徐老師的搖頭。


    男子的高昂士氣被削弱,不甘心地緩緩坐下,明白了晚節不保的蒼涼景況。


    “這位同學前兩句都分析得很正確,最後一句稍有出入。有沒有同學能幫他補充一下?”


    徐老師再三環視教室,仍舊無人應答。


    “那我就公布正確答案了……”


    “大上加一點。”鍾憬低聲對王君瑋道。


    “什麽?”


    他還沒緩過神來,就聽見徐老師道:“其實隻要把‘大’字變成‘犬’字即可。”說著,他便在“大”上加了一點。


    “如此一來入室搶劫罪就成了偷竊罪……”


    “好厲害。”王君瑋看著鍾憬的眼神簡直冒出了金光。


    “隻是一點文字遊戲而已。”鍾憬玩性又起,故意問道,“現在覺得我即使搶了中文係的生意也理所當然了吧?”


    “自然自然,大人高見。”王君瑋心悅誠服。


    鍾憬笑出聲來,“獻媚小人一個。”


    “古人真是聰明,調換個位置就保住小命。”他忍不住讚歎。


    “你仔細想想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她啟發道。


    見他逐漸皺起的眉,她笑道:“想到了?”


    “買通官員,行賄減罪?”


    她笑著點頭,“既然收了人家的錢,自然要減犯人的刑。隻不過苦了師爺,日思夜想,在定罪書上弄些文字遊戲來。”


    兩人不再做聲,各自思量著剛才的話題。但身後的對話倒是清清楚楚越過人頭傳入耳膜。


    “怎麽還不下課?快餓暈了。”


    “就是,學校再改革下去快革了我們的命了。”


    鍾憬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


    “都十二點多了,難怪大家受不了。”王君瑋看了眼腕表。


    “學校現在十二小時連續排課,從清早八點上到晚上八點,午飯晚飯全不考慮,確實心狠了些。”一埋怨,她也覺得肚子餓了起來。


    “還不是因為連年擴招的緣故?除了我們這些受害者,更苦了那些吃飯時間被排課的老師。”學生暫且能帶些幹糧在台下湊合,難道老師也能台上大快朵頤嗎?


    “喏,台上不就是血淋淋的例子?”鍾憬努努嘴,“這位徐老師原先也是我們學校最春風得意的教授之一,連校長見了也要禮讓三分。現在呢?自從他教證人做假口供被吊銷律師執照之後,連教務處的老師也不把他放在眼裏。聽說他每天的兩節課,正巧安排在午飯和晚飯時間。”


    王君瑋看著台上仍舊慷慨陳詞的老者,有些感慨有些同情。


    “果然好慘。”


    “喂,肚子餓嗎?”鍾憬的問題有挑逗之嫌。


    “從後門溜?”早已看穿她的心思,王君瑋不等她迴答,直接拉著她的手臂匍匐前進。


    “待會兒給徐老師也帶份迴來。”她提議道。吸了口教室外的清新空氣,總算能挺直胸膛做人啦。


    “我也這麽想。”他為他們的心有靈犀興奮。


    “嗯,那你也該想到……”她眨眨眼,笑意無限。


    “他那份的錢我可沒準備出。”


    言下之意……


    “呀,我的錢包還落在教室裏。”難道還要再摸進去不成?


    “王君瑋,你個笨蛋!”恨恨地跺了跺腳,她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好啦,今天我請。”


    王君瑋和鍾憬並肩走在t大校園裏,突然一陣匆匆的腳步趕上他們,一個棕色頭發的男孩在鍾憬麵前站定,吸了很大一口氣後問道:“同學,請問你是哪個學院的?”


    “你猜。”鍾憬微笑道。


    男孩自認為鍾憬的微笑是鼓勵,於是咧嘴笑了,“英語係?”


    “你真聰明。”


    她的笑容蔓延到整個臉龐,微微點頭後便與男孩擦肩而過,剩下男孩獨自錯愕地站在原地不知該進該退。


    王君瑋忍住笑,“你何必拒人千裏之外?”


    鍾憬笑笑並不言語,他卻追問道:“你將來是否一定會嫁個有錢人?”


    她蹙眉,謹慎地開口:“從前千金小姐愛上粗人,皆因她看見粗人擁有少爺欠缺的男人味,雖然日後她嫁了粗人後,又發覺銅臭味比男人味更香。”這個例子是當年她用在母親身上,現在對她自己仍然適用。


    他不解,“那你到底是要銅臭味還是男人味呢?”


    鍾憬歎了口氣,對他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態度稍有氣惱。


    “滿身銅臭的人必將和滿身銅臭的人湊成對配成雙,他們不敢放下銅臭來磨煉男人味,因為有財富無勇氣。”言下之意,她並不奢望可以嫁入豪門,當今社會女人早已靠自己。


    有財富無勇氣。王君瑋咀嚼著這句話,味同嚼蠟,極其不是滋味。突然又是一陣惻然,隱隱不安起來,像似被人看透一般地不自在。


    “魏藍?”鍾憬先看到不遠處盈盈走來的佳人。


    一件湖藍的針織開衫,一條白色長褲,便搭配出一個亭亭玉立的妙女郎。鍾憬卻微皺了下眉,她就這麽偏愛藍色?似乎每迴見她都是一片藍,見多了反倒覺得藍得煞人。


    王君瑋抬頭也看到了她,兩人連忙迎了上去。


    “你來了?”


    “嗯,不是和你約好一起去聽音樂會的嗎?”嬌俏的人兒便是開口也是軟軟糯糯,如聆琴音。


    “魏小姐。”鍾憬向她打招唿,她堅持對魏藍仍然以禮相待,有禮便會有節。


    “鍾小姐。”那廂也不甘示弱,兩個女人眼神交流的一刹那便都會心一笑。即使不是同一類人,卻也能心靈想通。


    “我還有事那我先走了。”鍾憬的退場詞說來口齒伶俐。


    “鍾小姐,有空再聊。”魏藍終年戴著蕾絲手套的小手向她搖晃了幾下,然後自然地勾住王君瑋的手臂朝外走去。


    好一個魏藍。


    本以為讓她見到自己和王君瑋一起定是醋海生波,誰料從頭至尾落落大方,嫻靜溫婉,真是比她父母有禮多了,同時也有手腕多了。本事從來就不是吼出來的。


    想到這裏,鍾憬對魏藍這個人的好奇心又多了一層。


    ******


    近日,t大校園裏彌漫著一股特殊的香味,特別是在黃昏以後的校園裏香味更是濃重。原來,為期一周的t大美食節已經拉開序幕,說是美食節其實類似遊園會,不外乎吃吃喝喝玩玩鬧鬧,為廣大學生們提供一個名正言順放鬆自己的機會。


    在美食節的最後一天中午,鍾憬的手機突然響起。


    “鍾憬小姐,請問你除了對錢感興趣之外,美食節是否和您胃口?”電話那頭的王君瑋使盡渾身解數調侃道。


    鍾憬明知這是邀請,轉念卻想到了魏藍。隻是幾秒鍾的猶豫,她還是笑道:“如果有人請客的話便有興趣。”


    電話那頭的人低唿起來:“鍾憬,你應該改姓‘周’!”


    鍾憬大笑,知道王君瑋諷刺自己是周扒皮。


    “王君瑋同學,你要明白天下最好吃的美味便是霸王餐。”


    夜幕剛剛降臨,t大的主幹道上已經擺滿攤位,到處都是橫幅和吆喝聲。其中有學校的美食社團,外界邀來的小吃店,還有同學們自發組織辦起的攤位。鍾憬和王君瑋一路走一路吃,漸漸被不遠處的人頭攢動所吸引。走近了才知道原來是情侶搭檔贏大獎的活動,鍾憬想要走開,王君瑋拉住她說看看也無妨。


    穿著圍裙的主持人怎麽看都像是hip-pop發燒友,邊搖擺著身體邊介紹道:“戀人中,隻要一個人負責把指定菜式燒完,另一個負責吃完,誰最先吃完就算贏,就能贏得大獎!”


    他左手一指,碩大一隻hello-kitty正唿喚著每個在場女生的愛心。


    “好可愛。”鍾憬驚唿。


    “你喜歡?”驚訝度不言而喻,他還以為她一輩子唯一感興趣的就是錢。


    “那我們參賽把它贏迴來吧。”他建議道。


    鍾憬一愣,板起臉道:“警告你別妄想腳踏兩條船。”


    王君瑋苦笑,“算我客串你一天男友如何?”


    客串一天的男友。


    她有些心動,建議聽來誘人莫名,她的睫毛忽閃了兩下,直切正題:“你會炒菜嗎?”


    “不巧,十指不沾陽春水。”他將兩隻手舉到她麵前以作證明。


    她就知道。鍾憬迴他一個白眼,口氣有些酸:“真是天生好福氣。”


    王君瑋笑得得意,將她的諷刺自動隱去,“那就有勞娘子你了。”


    “喂喂。”她戳他前胸,“客串女友贏獎品而已,別得寸進尺,口頭上也別想!”她義正辭嚴,滴水不漏。


    “憬,你真是傷透了我的心。”王君瑋誇張地做心痛狀。


    這個男人今天吃錯藥了,鍾憬鄙夷地轉過頭去。


    “鍾憬,你聽到了嗎?”


    “什麽?”


    “心碎聲啊。”


    還玩?“我隻聽到主持人讓我們上台的聲音。”


    台上四對情侶站成一排,鍋碗瓢盆在每隊麵前都擺放妥當,hip-pop男人介紹道:“今天的考題就是糖醋排骨,隻要哪個隊先燒完,並且吃完就是勝家。好,預備,開始!”


    隻見四名女生挽起袖口,操起菜刀,忙個不亦樂乎起來。而身後的男友們交頭接耳,一派閑情逸致。hip-pop男子不無感慨:“男朋友們真是幸福啊,野蠻女友畢竟少數。”


    王君瑋在一旁觀戰,本來還有些擔憂,但見鍾憬顯然大廚的架勢便不再多嘴。先煸炒再入味,把排骨夾出後放油再翻炒,最後上色裝盤,鍾憬做得得心應手,第一個完成。


    “好,這位同學已經完成她的糖醋排骨了,馬上移交給你男朋友吧。”看著鍾憬的菜色,hip-pop男子也不得不誇讚,“看上去真是色香俱全啊,至於好不好吃,就看她男朋友吃的速度了。”


    台下一陣哄笑聲中,王君瑋已經一塊接著一塊地吃起來。鍾憬在一邊看得心驚肉跳,他此時的樣子就像囫圇吞棗裏的人,隻是人家吞的是棗,而他是——排骨。


    “看這位同學吃得津津有味,一定是美味極了。好,其他三組也開始吃了,你們的男朋友可要加油了,吃得快的話或許可以趕上這一隊。”hip-pop男子察言觀色,“唉,怎麽你們吃得那麽痛苦呢?難道很難吃?”


    底下的學生笑成一片,在一片加油聲中hip-pop男子宣布比賽時間到。結果王君瑋的餐盤裏隻剩下一塊排骨,而其他幾人的餐盤裏卻餘留了一大半,他們以絕對性的優勢獲得了勝利。


    “今天的冠軍很明顯,就是這一隊情侶。”


    hip-pop男子將鍾憬和王君瑋拉到台前,“現在我們來采訪一下這位男生,你覺得你女朋友的手藝如何?”


    “天上有,地下無。”王君瑋笑道。


    “啊,好高的評價啊。”


    台下也是一陣歡唿,鍾憬望了身邊的人兒一眼,眼底有著笑意。


    “那你願意吃上一輩子嗎?”


    “樂意之極。”立即又是噓聲一片。


    hip-pop男子喚工作人員捧上偌大一個hel-lokitty,“現在我們把獎品頒給這一對令人稱羨的情侶。”


    幾乎所有的女孩子都有些惆悵又羨慕地看著鍾憬,可是鍾憬卻大手一推,“我不要這隻貓,我要那隻貓!”


    順著她的指點,眾人看到了攤位架子角落裏的那隻招財貓,金黃色的身體,搖晃著個貓爪,身上還寫著“招財進寶”四個大字。怎麽看都沒有那隻粉粉的kitty可愛,眾人將視線再次投到依然堅持己見的鍾憬身上。


    “呃。”這讓hip-pop男子有些為難,“那隻貓是我們的鎮店之寶,不外送。”


    “可我就要這隻,你剛才隨手一指,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哪隻啊?”


    這廂還在振振有詞,hip-pop男子的頭上已經冒汗。他也沒有想到居然有女生居然會喜歡一隻醜兮兮的招財貓啊。


    “好吧,不過我有個要求。”hip-pop男子總算下定決心,“我也要嚐一下你的手藝。”


    他早已好奇,到底那道菜有多美味,能讓王君瑋停不了口,要知道他的女朋友可從不分五穀雜糧啊。


    將餐盤中最後一塊排骨放入口中,一瞬間,hip-pop男子睜大雙眼,眼神複雜地望向王君瑋,後者隻是對著他保持笑容。


    “果然是天上有,地下無。”他心服口服。


    抱著招財貓的鍾憬格外開心,有工作人員對著他們喊道:“留張合影吧。”


    於是,鍾憬爽快地靠近王君瑋,隨著“一二三”的喊聲,恬美地一笑。王君瑋看著她將頭斜斜地依靠在自己的肩上,心中一陣沉靜。


    立拍立現的照片被送到他們手中,鍾憬仔細端詳著。


    這是她第一次想好好審視他的長相,照片中王君瑋的麵龐在夕陽的映照下輪廓顯得格外清晰,高挺的鼻梁下眼睛微微眯起,或許是麵光的關係讓他本就不大的眼睛顯得格外狹長。他的長相中她最滿意他的唇,說起話來感覺都帶笑,難怪她對他的第一印象便是熱情。


    “我就想你怎麽會對hellokitty感興趣,原來你中意的是這隻醜貓。”或許是吃太多了,王君瑋忍住胃中的翻騰,半開玩笑。


    鍾憬總算從照片中抬起頭來,對著王君瑋看了數秒後肯定道:“你怎麽和我手裏的這隻貓那麽像?”


    王君瑋腳下一個踉蹌,胃裏翻滾得更加厲害起來。


    他終於明白什麽叫吃力不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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