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已經賣了?”於偉盯著文傑,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是呢,手續應該全部都走好了。”


    文傑前天已經和買主簽訂了房子轉讓合同,兩人也去不動產中心做了登記備案。


    “唔,真是說不上該恭喜你還是該感到惋惜。”


    “惋惜什麽?”文傑問。


    “還記得以前總是去你家找你一起上學,就算工作後也時不時會路過,想到再無交集心裏不免還是有些感慨。”於偉略顯尷尬地笑了笑。


    “看來不止我對這裏有情結。”


    “處理完這些事是不是就該迴美國了?”於偉又接著問。


    “迴去?應該快了吧……”文傑拖著語調,看上去舉棋不定。


    對於他這次迴國,實驗室那邊沒有規定明確的時限,而且他也暫時沒接到教授召迴他的電話。但經過最近發生的一些事,他認為繼續再這樣待下去也沒什麽意義。


    “不過把父母接迴來後我應該也不會在費城留太久了。”


    “唔?你要迴國?”於偉似乎有些驚訝。


    “嗯,但也許不會在檀香市,畢竟自己這個專業在檀香市也沒什麽太大的發展。”


    “既然決定要迴國還是去大城市好。”於偉對於文傑的建議表示讚同。


    “是,而且我覺得新京市也是個不錯的地方。”文傑說。


    能比檀香市好多少呢?他也不知道。從人口數量和發展多元化來看新京市的確是全國數一數二的,而且新京大學的物理實驗室在全世界也享有一定名譽。但他心中十分清晰的是,檀香市他是不論如何都不會迴來,對於和美惠的再次邂逅從此也會隻字不提。


    然而始終仍有一絲不甘殘留在他心頭,便是沒有和美惠好聚好散。那晚事後他已經意識到衝動所帶來的無法挽迴的後果。非但沒有了卻那多年的遺憾,那場強迫的相聚反而裂變成人生中一道深深的疤痕。


    接受你的擁抱和吻並不能代表什麽,誰還沒有一時的性衝動……隻怪自己以為做的一切可以感動她,而到頭來卻隻感動了自己罷了。


    想到此他不由無奈地笑了出來。


    “你放心在國外工作,一有空我就會去照看叔叔和阿姨。”於偉說。


    “提這些還太早,”文傑拍了拍於偉肩膀,“距離他們迴國還得有一陣子,何況新房裝修完還要等一段時間才能入住。”


    “嗯,有需要我們隨時都能聯係到。”


    “會的。”文傑似乎也不太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送走於偉後他在樓上望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的不隻是青春,也是彼此曾經無憂無慮和不計後果的想法。


    隨後他又想起後天便要把房子的東西騰出來。


    買家並沒有完全接收家裏的一切,除去一些必備的家具按照折舊付了款,其他的東西都要被清理出房子。由於新房還未交房,所以這些物品最終歸宿不是賣掉就是扔掉。


    他從網上找了一個迴收電器的店家,和店家核實過可以賣的物品後,他將一部分有特殊意義的物品整理出來,想著暫時委托給於偉保管。


    剩下的東西除了迴憶便再無其他用途了。


    可能是專注於收集和銷毀迴憶,他並沒有注意到手機鈴聲已經響了許久。等再次拿起手機時,他發現已經有5個未接電話,號碼歸屬地全部來自美國。


    他看了看表,時間顯示11點,也就是費城當地時間晚20點。


    這個時間找我有什麽事?他心中升起一陣疑慮,何況這個號碼極其陌生。來不及思考太多他便迴了過去。


    “請問是文傑先生嗎?”對方用濃重的美式口音詢問。


    “是的,請問您是哪位?”


    “您好,我是南費城城區警員菲利普斯,”對方說話間頓了頓,“聽說您目前不在費城本地?”


    “嗯。”


    “先生,我想有個情況您必須得知,”對方言語間有些遲疑,隨後緩緩開口:“就在約一小時前,您的父母在街上受到不明人員攻擊,目前正在費城中心醫院接受緊急救治,如果可以希望您能盡快迴來同我們一起處理此事。”


    文傑原本緊握的手機一下子墜向了地麵。


    在快到出入境手續辦理大廳時,文傑才發現將護照落在了家裏。


    該死,真是越著急越容易出錯。他心中咒罵一句,趕忙讓司機調頭,又確認了一下其他必備的證明是否齊全。


    當接到遇襲消息後他立刻撥通了父親的電話,在聽到父親虛弱但仍然健康的聲音後他才漸漸放下心來。但沒有聽到母親的聲音讓他始終魂不守舍,盡管父親說她在手術後睡得十分安穩。文傑想確認母親到底是哪裏動了手術,但來不及多說一句父親便被醫生強製掛掉了電話,再撥過去已是無人應答。


    手術……這兩個字狠狠揪住他的心。會不會是槍擊?想到此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坐在車裏也有了種想吐的感覺。


    在自己離開這段時間華人頻繁受到攻擊也許已經愈演愈烈。


    但願不是槍擊,他默默祈禱,心想讓父母迴來已經是迫在眉睫的事。


    看了看表,他撥通醫院急診值班室電話。


    “您好,請問今晚是否接診過一對華人夫婦?”


    在得到確認後他深唿吸一下,說:“請問現在他們目前情況怎樣?”


    “目前……”對方的話語仿佛有些遲疑,這讓文傑的心更加緊張。“我不知道該怎樣形容,但肯定暫無生命危險。”


    聽到這兒他的心才稍稍放下。


    “聽說女人是做手術了?能不能透露一下具體情況?”


    “對不起,鑒於未核實您的身份,我們無法進一步透露病人的情況。”


    “我是他們的兒子。”


    “鑒於這種情況,還是請您親自來醫院一趟比較好。”


    對方語氣中似乎對文傑未能第一時間到現場表示詫異和嘲諷。


    “我現在不在本地,如果不方便透露具體情況的話您總可以告訴我手術大致的部位吧?請您也理解我目前的心情。”文傑此時情緒也有些失控。


    “呃……是脛骨骨折手術,您可以放心了。”


    放下電話後他為剛才那種荒唐的擔心感到可笑,但隨即陰霾又爬上了心頭。他不斷地敲擊著車窗,頭部隱隱作痛起來。


    如果最近就要讓父母搬迴來還需要再找一個過渡居住的房子,他不禁開始為早早賣掉老房子感到後悔,眼下最好的選擇也隻可能是再同買家聯係,看看能不能推遲幾天交房,哪怕再私下貼一些錢也好。


    抵達出入境管理大廳時已經是14點。將各種證明一同拋盡窗口,他機械地應著問話。他時不時看向時間,思考著大致什麽時候能再給父親打過去,也在考慮做哪趟航班更合適一些。


    “您是有什麽事急需處理?”辦理業務的女孩看出了文傑的反常。


    有那麽明顯嗎,也許吧。此時他無法再佯裝平靜,一隻手搭在窗台上攥成拳狀,另一隻手在左腿上不停顫抖著。


    “麻煩您盡快處理,我是真的趕時間。”


    對於文傑將話題終結女孩感到很尷尬,索性便沒有再多說什麽。在草草簽完一係列字後文傑便急忙轉身離開了大廳。


    一天之後他與於偉相約在味道川菜飯館,打算就此匆匆道別。


    傍晚時飯館內已是喧喧嚷嚷,剛下班的人們還未來得及喝太多酒,臉上的紅色並不明顯,文傑知道在酒精的作用下這裏很快會變得更加熱鬧。


    有四個像是工友的人,約是40歲左右,穿著統一的工裝,在隔壁桌大聲講著話,言語間都是對管理層的不滿與謾罵,內容無非是些拖欠工資以及欠發福利待遇的事情。


    雖然十分理解他們的情緒,但如此粗俗和不顧旁人的說話方式讓他十分反感,他搖了搖頭環視四周,可已經沒有多餘的位置可供選擇。


    現在的人都是如此地躁動,更確切地說應該是工薪階層的人。他感慨著,在目光掃過落地窗時看到於偉的身影。


    “點菜了嗎?”於偉坐定後問。


    文傑點點頭。“但今天顧客很多,估計會有些慢。”


    於偉給文傑涮了涮杯子,然後滿過一杯茶水。“你大約幾點到機場?”


    “十點吧,時間足夠了。”


    “怎麽這麽急就要迴去?是實驗室又有項目了?”於偉問。


    “嗯,前天上午教授打電話了,還是之前那個項目,有些細節還沒處理完。”


    文傑並不打算告訴他實情,他知道以於偉的性格,在自己飛機落地之前,自己銀行賬戶裏一定又會多出一筆錢。


    “也是夠倉促的,本來還打算和你喝一些酒,看樣子還是算了。”於偉尷尬地笑了笑。


    “不影響,就來兩瓶啤酒吧,在飛機上別人也聞不出太大的味道。”


    “也好。”於偉叫來服務員吩咐再上兩瓶百威啤酒。


    “這是給孩子的,”文傑想到剛買的樂高積木,拍了拍座位旁的袋子,“迴來這麽長時間也沒去看過他,說來也是慚愧。”


    仿佛早就料到文傑會這樣說,於偉沒表現出驚訝與客套,反而出奇的平靜。“下次你迴來時他看上去一定更可愛。”


    “也是……很期待看他長大後的樣子。”


    “我比你更期待呢。”於偉咯咯地笑著,“不過更期待看到你修成正果。”


    我?估計還早吧。文傑心中默默應答。他往窗外望去,斑斕的光又將高樓點綴,像是一條條通往夜空的燈帶。在文傑眼裏這些燈帶就像太空望遠鏡中的創世之柱。


    他的視線接著上移,來到燈帶最遠處的香檳區。


    那片亮光裏也有她的身影吧。他心中念叨著,遺憾與不甘又油然而生。


    “把你電話借給我用一下。”他對於偉說。


    “嗯?”


    “我去打個電話。”


    拿過電話後他走到門外,找了一個稍微安靜的角落翻著通訊錄,看到美惠的號碼後按下撥號鍵。


    時隔有一周他又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我一會兒的飛機迴費城。”文傑的語氣這次很平靜。


    “嗯,祝你一切順利。”


    “對於之前的事,我很抱歉。”


    心中仍隱藏著想要再見一麵的衝動,但他忍住不表。若不是真心喜歡,有誰又會願意活得如此卑微,他心中不禁感歎。


    一陣盲音讓他等到了自己設想的結果。


    有意料之中的釋然,也有顏麵盡失的尷尬,但對於文傑來說此時體會最深的莫過於衝動後的無限悔意。


    已經竭盡全力了。掛掉電話後他刪掉通話記錄,深唿一口氣迴到餐廳。


    “完事了?”於偉問。


    “嗯。”


    “看來是和她告過別了。”於偉壞笑著。


    “你怎麽知道——”


    “這個時間用我的手機還能打給誰——”於偉把啤酒給文傑滿上,“話說迴來,你真的沒必要再這樣糾結下去。”


    文傑再次深深歎了口氣。


    “我明白,可是你懂好多事情根本身不由己,盡管現實時刻告誡自己應該放棄,但內心中的執念總會讓你繼續沉淪。”


    “理解。”


    “也許真的是感情債欠的太多……將來自己可能會有新歡,甚至是同別人結婚生子,但這份債都需要默默地藏在心底,用一輩子去償還,根本無法忘記。”


    “所以你原本以為生活本身就是一件輕鬆的事?”


    “從不,如果沒有複雜的感情,人和普通動物將無任何區別。”


    “那麽我們都應該做一個正常的人。”於偉又說。


    是啊,自己先前的行為本就不正常甚至是有違道德。文傑默默表示讚同,隨即他看了看時間。


    “差不多了,走吧。”


    “你還沒吃東西——”於偉詫異道,“下飛機都要明天了吧。”


    “不吃了,不是太餓。”他說。


    在機場和於偉告別後,文傑沒立刻進安檢,在點燃一支煙後他將打火機扔進垃圾桶。


    就這樣離開了,下次迴來又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他抬頭仰望著夜空,依舊不見月亮。


    這樣的陰天不知還要持續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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