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受害者被救出來的時候,很多披著毯子還不可置信。被女警察安撫了許久後,有幾個已經在哭著給家中的親人打電話。現場拉起明黃色的警戒線,挖出了一具又一具的屍骨,法醫也來了好幾個,有些屍骨不全,還需要後麵分揀,辨認。


    一個年輕的女警察臉上表情都已經空白,看著屍骨越來越多,她喃喃道:“都是人命啊。”難以想象,這個村子在這些年究竟埋葬了多少生命。


    因為涉及販賣人口,以及故意殺人,協助殺人等多項罪名。這個村莊幾乎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將麵臨公訴。而明餘渡指認的幾個將明姝打死的兇手,也會麵臨最高死刑的懲罰。


    案件程序走得沒那麽快,但屍骨在進行屍檢,將證據留存後,可以還給來認領的親人。通過dna檢測,明姝的白骨被法醫留證後,在除夕的前一天,送還給了明餘渡的手上。


    活著的時候她就瘦,成了白骨就更輕了。


    第54章 另外一個兇手


    ◎或許對方一直在耍著他們玩!◎


    大年初一, 新年。


    今年的雪好像格外多一些,明餘渡踩在積雪上,能踩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他穿著黑色的西裝, 胸口別著白花,懷裏抱著一束淡黃色的臘梅, 跟著工作人員走到目的地後, 靜靜地看著明姝的骨灰下葬。


    明餘渡沒有買城市的墓地,他選擇將明姝葬在她父母的墳塚旁邊。


    記憶裏那個困於魔窟,逐漸瘋癲的母親,現在在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是笑著的,看著很安詳。


    她一生都沒能迴到自己的家, 明餘渡想, 將她安置在父母的身邊, 也算是另一種魂歸於家了吧。


    現場很靜默。


    兩座稍大一點的墳塚旁邊,漸漸堆起了新的、稍小一點的墳包。黃色的泥土被翻起,將白雪濺上了泥塵。大片大片的雪花飄落而下, 又將一切重歸於幹淨的白。


    明餘渡將蠟梅放在母親的墳塚前,雪粒落下來,他看向重疊的黃色花瓣,用手指將落到上麵的雪稍微撥弄了一下。花很好看, 難怪她生前會喜歡。


    “過些時間我們再來。”


    明餘渡抬頭, 看見了身邊的時鈺。她的裝束和他很相似, 正為他撐著黑色的大傘, 表情平靜:“等不那麽冷了, 就在這裏種一顆蠟梅。”


    “也可以種兩顆, 或者種一片。”嚴晝也舉著傘, 他往外伸手接了下飄落的雪花, 又輕輕吹起一口氣,讓雪花飄落:“讓她和喜歡的花一起長眠。”


    頭頂有四份傘。


    狄埃斯和弗拉德沒說話,但他們姿勢都差不多。


    雪花簌簌地往下飄,四份傘近乎交疊地遮住了天空,沒有一片落在他身上。


    “那就等暖和點再來。”明餘渡慢慢站起身,風雪之中,黑色的大傘抬起傘沿,他隔著雪霧茫茫的天空,望向蓉城的城市方向:“在那之前,我要讓另外一個兇手付出代價。”


    這個新年,有人闔家歡樂,有人滿室冰冷。


    江以勝沒有迴家過年。畢竟他的好兒子自從和他爭權以來,連家都不迴了,何況是過年?不過他倒不覺得冷清,和平日一樣,照舊到江雲科技上下班,像是不覺得這個日子特殊。


    他最近過得也算是悠哉。西蒙·戴維森被他拉攏以後,董事會基本都認為他“薑還是老的辣”,很多人都在動作上有所靠攏。


    當然,這也不僅是因為他在這次的內鬥中即將獲勝,更因為西蒙·戴維森這個資金實力雄厚的外國佬。江雲科技的主營業務始終是芯片,他們可以不進一步發展,但同類的競爭對手最近在技術上有所突破,他們不能被甩在後麵。有這樣一位新股東的加入,外界對江雲科技會更加看好,芯片的研發資金也可以再往上提一提。


    江以勝坐在辦公桌前,正在查看相關的文件,聽見門在外麵被敲了敲,他把文件隨手放到一邊:“進。”


    秘書將門打開,言辭謹慎:“小江總想見你。”


    隔著兩掌寬的縫隙,能看見江澈臉色不怎麽好看,正杵在門口不遠處,像是對自己要進父親辦公室卻被攔住這點而不滿。


    倒像是之前孩子氣的時候了。江以勝心中這麽想,麵色依舊溫和:“讓他進來。”


    自從西蒙·戴維森和江以勝合作以來,他偶爾會感覺自己這個兒子有些莫名的瘋癲。有幾次遇見,那眼神看過來就像是即將在族群中落敗的郊狼一樣,有種莫名的陰狠,好像隨時會伺機反咬一口。


    今天擺這副表情過來,倒是稀奇了。他的手擱在桌麵上,看著江澈走近:“有什麽事?”


    後麵的門一關,江澈就風風火火地走到他麵前,雙手往桌麵一拍:“爸,我們不能再繼續爭下去了,你退出吧,好嗎?”


    這話說得可笑,憑什麽他要退出?


    江以勝不喜歡江澈居高臨下看自己的樣子,腳下一點,推動著椅子往後撤了一些,臉上的表情閑適:“你還拿我當你爸?”


    看見他這樣,江澈就知道對方完全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甚至連一句為什麽都不問。這讓他感覺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隱忍和努力,都像是笑話一樣,當即沒忍住,用力猛拍了一下桌麵:“我tm不把你當我爸,我至於做這些事嗎?!”


    江以勝輕笑了一聲:“怎麽,你夥同老爺子做出這些事,我還得感激?要不是我找到西蒙·戴維森……”


    “你以為那個西蒙·戴維森就是什麽好東西?!”江澈完全控製不住表情:“他一邊穩著你,一邊在和我接觸你知不知道!”


    江以勝臉色當即變了:“你說什麽?”


    江澈閉了閉眼,深唿吸了兩下:“這不重要。爸,我知道你怪我。現在我和你說實話,你真的得退出,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江以勝卻緊抓著那句不放,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你說西蒙·戴維森和你有聯係?具體怎麽聯係的?”


    “你怎麽永遠就隻記得公司!”江澈有些泄氣,但顧忌著江以勝,還是順著話答了:“因為他根本就不是為了和你合作,他一開始盯上的就是我。”


    這位西蒙·戴維森,說是江以勝請來的外援,打著和他合作的名義,收攏了24%的股份,但背地裏其實已經和江澈、江澈外公,也就是盛景集團那邊,三方達成了協議。


    他們一起成立了一家新的公司,用這個當做利益共同體。為了避免江以勝猜疑到,西蒙·戴維森就是這家公司的實際控製人。這個外國佬上來就大手筆的收了24%的股份,實際就全部歸屬於這家公司的名義之下。


    聽到這話,江以勝從腳心竄上來一股涼意。


    他們引狼入室了。


    江以勝當即不再和江澈掰扯什麽,拿起內線電話打給秘書:“幫我把旗下的資金整理一下,我要收攏江雲科技的股份,直到達到33%以上。”33%是股份的臨界點,在一個按股份製的公司裏,擁有“一票否決權”。


    秘書接到電話還有點沒反應過來:“江總,您的流動資金……”


    “不夠就賣不動產,別墅,車子,什麽都行。”江以勝失去了往日的冷靜:“一定要盡快!!”


    之前他一直覺得自己和江澈怎麽不合都是家事,也並不覺得自己會不如兒子,所以一直老神在在,勝券在握。但現在西蒙·戴維森趁著他們內鬥入場,又是被他親自接觸的人,不管是江澈那邊,還是自己這邊,都認為他是自己人。雙方都在掉以輕心,以惡意收購出名的西蒙·戴維森怎麽可能放過這個機會?


    不,或許一開始對方就在等這個機會,隻是一直在耍著他們玩。


    江以勝撂下電話,開始焦急地在房間踱步,江澈愣愣看了幾秒,問他怎麽了,但他完全沒聽見,複又拿起手機往外撥電話。


    可還是晚了。


    幾乎是在秘書將消息先往外遞出的同一時間,他們也收到了消息:西蒙·戴維森已經將自己購置的江雲科技所有股份,轉賣給了弗拉德。


    而之前一直不聲不響的弗拉德,手裏竟然也有江雲科技的股份,加在一起,他的持股比例已經高達28.96%。


    他們竟然是一夥的。


    江以勝再也沒了往日的從容,一邊撥打西蒙·戴維森的電話,一邊憤怒地在辦公室裏罵出了髒話。江澈還是第一次見到父親完全失去冷靜的模樣,他麵露擔憂,去拉江以勝的衣袖,但對方直接看也不看他,將他的手一甩。


    電話此時終於接通了,裏麵傳出西蒙·戴維森懶洋洋的聲調:“江總?在這個華夏的節假日給我來電,是想給我拜年嗎?”


    “拜年?!”江以勝氣得不行:“出爾反爾的家夥,還指望我拜年?!股份是怎麽迴事!這麽大手筆的轉賣……”


    “嗯哼,當然是掙錢啦。”西蒙·戴維森此刻置身在溫泉中,舒服地喟歎出一口氣:“其實您的公司,一開始就不在我的投資計劃上。我們要投的,一直都是新興產業,新興技術。江雲科技看著大,投資迴報比不夠的情況下,我之前完全沒看在眼裏。”


    “也就是弗拉德為了自己情人,聯係上我,想要千金博一笑。這是何等的浪漫,我當然要成人之美了~~”


    江以勝氣得簡直要哆嗦了,還不等他罵幾句,秘書小跑著過來敲響了門:“江總,那個弗拉德剛剛在公開市場放話,預備在兩天內,拿出30億資金來購入江雲科技的股份。”


    第55章 江澈的噩夢


    ◎我見過你的資料,也知道你的結局◎


    江以勝從未栽過這麽大的跟頭。


    他創辦江雲科技以來, 前有明姝和他一起度過艱苦的創業期,後有盛景集團的千金下嫁,公司上市後他身價水漲船高, 說是鯉魚躍龍門也不為過。


    中間唯一一次受挫是在那個老頭子身上,明明都退休了, 盛景集團應該歸他女兒了才是, 結果他連江澈這個親孫子也能置於不顧,毅然拿迴集團的控製權,讓他後麵的算盤都落了空。


    江以勝一直不急。老家夥這麽大年紀了,能活多久?他像是穩坐釣魚台的獵手,耐心等著自己的獵物入簍。


    但誰能想到, 這段時間的事態發展, 一件一件都在超出他的預料。


    秘書脫口而出的話也被電話裏的西蒙·戴維森聽見了, 他用那種獨特的懶洋洋的聲調嗤笑,江以勝怒氣上湧,太陽穴突突地跳。那邊繼續嘲諷了幾句後, 也不耐煩聽他的咒罵,直接將電話掛了。江以勝再撥,就提示“無法接通”。


    竟然把他拉黑了。


    江以勝控製不住怒意,將手機用力往地上一摔:“這個賤種!賤種!”嶄新的手機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他還不解氣, 一腳接一腳地將手機踩得稀巴爛。


    秘書和同在房間的江澈, 都被他猙獰的表情和動作嚇了一跳。


    不過江澈很快又反應過來, 問江以勝的秘書:“你說的是誰?弗拉德?”聽見秘書肯定的話後, 他的表情有一瞬間變得極度扭曲和驚恐。


    重來一世, 他午夜夢迴都會記得那場噩夢。原本以為自己占盡先機, 能先把明餘渡直接殺死, 後麵發現不成,也能改變最終的結果。但沒有。


    非但沒有,這次的時間為什麽還提前了?!


    秘書已經悄悄退了出去。旁邊的江以勝發了頓脾氣,又拿起辦公室的電話,企圖聯係上誰來幫忙挽迴局麵。他看起來非常焦躁,將電話拿在手裏,又忍不住來迴踱步,白色彈簧一樣的電話線圈定了他踱步的範圍,就像一隻被蒙上眼睛的驢,繞著磨盤一圈一圈來迴地走。


    江澈伸手拽住了江以勝的手腕,臉上露出了祈求:“爸,來不及了,真的,來不及了,你得把股份都轉給我……”


    他話說得可憐,江以勝卻完全沒發現到他語氣上的不同,像是想到了什麽,當即將電話一扔,換上了以往的慈父表情,握住江澈的雙肩:“小澈,爸爸知道你之前隻是在和我鬧脾氣。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你把股份都轉給我,我們先渡過這個難關好不好?”


    “爸爸不會騙你,你是我兒子,之後我的一切都會是你的,”江以勝那種猙獰的神色還未褪去,眼裏都是紅血絲,這讓他那副用力想做出的慈愛表情也帶著一絲扭曲:“我的小澈最乖了,對不對?”


    握著肩頭的手異常用力,江澈的力氣卻像是被抽走了一般。


    他的眼眶慢慢紅了,想張嘴,又被江以勝用力搖晃雙肩:“別鬧了,你就忍心看著爸爸打拚了一輩子的公司落在別人手裏嗎?!”


    “不是忍不忍心的問題,爸,他們要的從來就不是公司!”江澈癟著嘴,用手背抹了下眼睛:“他們隻想要你的命……”


    那雙握在他肩頭的手鬆了。


    “你把股份轉給我吧。”江澈咬了下唇,吸了吸鼻子,語氣裏帶著哭腔:“趁著現在來得及,你出國躲躲風頭。公司可以再打拚,錢可以再掙,但你的命隻有一條。”


    “我不想你死……”


    溫熱的淚水落下,砸到地板上,發出很細微的“嗒叭”聲。江以勝忽然冷靜下來,像看陌生人一樣定定看了他一會兒,才道:“為什麽說我會死?”


    江澈:“因為——”因為我經曆過啊!


    敲門聲打斷了他的話。秘書的聲音透過門板,有點甕聲甕氣:“江總,我們的新股東來了。”


    門緩緩打開,露出穿著一身暗藍色西裝的吸血鬼親王。他狼尾一樣的長發披散,下頜微抬,神情倨傲,單手攬著身邊人的肩,對身側的保鏢揮了下雙指。


    一個個穿西裝戴墨鏡的保鏢走了進來,肌肉誇張到好似能撐破衣服,讓整個寬敞的辦公室都變得有些擁擠起來。


    明餘渡緩步跨入,隨著門在背後徐徐關上,他露出幾分笑:“初次見麵,江以勝。”


    在看過日記,了解到明姝的過去後,明餘渡就一直想知道,江以勝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隻能同甘苦,不能共富貴的小人世間有的是,但像江以勝這樣、毫不猶豫地將懷著孩子的發妻推下懸崖,轉頭連一絲猶豫都沒有,又開始放開手腳追求另一個女人,也算罕見。


    他哪怕稍微有那麽一絲良心,也能選擇和明姝離婚,而不是人命。


    但現在真實的,用自己這雙眼睛看到了人,明餘渡發現,江以勝長得和普通人也沒什麽不同。他甚至還能算得上身帶閱曆,氣質儒雅。


    他也是有體溫的,不是什麽罕見的冷血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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