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最後一天,鶯飛草長,鹹陽的東西各集市口都聚集滿了不少士子百姓,今天是放榜的日子。一大早就街市就熱鬧起來了,隻不過今日叫賣的人少,觀望的人多,這可是大秦第一次科舉,這一會榜上放出來的名字,或許就將成為他們的父母官,或者是朝中大員,如何能不稀奇。


    這些都是這些貧民百姓們將來翻身的希望。做了一輩子貧民的大秦子民,本以為這輩子的命運就是在這種生生世世麵朝黃土背朝天中度過,在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成為那高高在上的朝堂一員時,迸發出無比的熱情。一時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言論散遍鹹陽,散遍整個大秦帝國。


    城中的書庵被熱情的貧民一搶而空,有農民甚至牽來了家中的耕牛,希望能為家中的頑子尋一個學堂開蒙,隻為賭那萬分之一的機會。


    朝堂上的熱鬧可一點也不比街市上的少。今日大朝會,上到不常同朝的左右二相,下到百司小戶,今天能上朝的人都來了,整整齊齊,盛況空前。就連許多不入朝堂的權貴,今日也身著華麗服侍進殿觀禮。看他們一個個麵帶笑容,春光滿麵,顧晨不由縮了縮腦袋,暗想這些老王爺、老貴族此刻這般興高采烈,一會怕不是要生撕了呂卿才行。心中不由按按給前頭安耐笑容故作威嚴的呂卿表示歉意。


    等待秦王到來的時候實在無聊,顧晨又不喜與人攀談交情,隻得躲在殿中一根大柱後邊,倚柱瞌睡。腦袋一磕一磕,顯得困的不行。殊不知哪怕躲在柱子後邊,也有許多官員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看這位大秦新貴膽大包天在金殿上瞌睡。


    “顧晨!顧晨?”秦王落座許久,目光掃過大殿,卻沒瞧見今日的主角,不解地詢問一旁的侍者,崔玨看了眼大殿,疑惑道:“怪事,剛剛還瞧見顧大人來著。”跟著提了提嗓門用尖銳的聲音高聲喚道:“請顧大人進殿!”


    從內到外,由一傳二,喚名的聲音一直從大殿裏傳到大殿外邊。隻見一隻胳膊才懶洋洋地從一根大柱後邊伸了出來,跟著傳出顧晨同樣懶洋洋的聲音:“臣在這呢!”


    “君上喚我?”顧晨打著哈氣,雙眼朦朧,他實在對這種淩晨三四點就上朝的狀態十分不適應。


    秦王見他慵懶的模樣,好氣道:“顧大人這是還沒睡醒呢?都怪孤擾你的清夢了吧。”此言一出,底下那些看熱鬧的百官個個都捂著嘴嬉笑,都有些幸災樂禍了。


    顧晨卻是一副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依舊懶散道:“臣卻是困了些。君上您盡管開始,不用管臣,臣在眯一會就好。”


    秦王氣笑道:“可惜今天你是對奏的主角,今日科舉放榜,作為本次的監督,顧大人你可有本奏上?”


    “科舉?哦,瞧臣這腦袋,差點就忘記了,今日是放榜的日子。”顧晨稍做清醒些,清了清嗓子,突然提聲說道:“迴君上,這是非臣一言堂可以,君上還得詢問一同監考的三位世子。”


    “哦?”秦王提了點興趣般,扭頭將目光落向自己的三個兒子方向。大世子嬴正微微搖頭:“兒臣並無異議。”


    二世子也迴複道:“兒臣複議。”


    輪到嬴駟時,秦王本想略過,不成想這位最不可能有意見的三兒子突然開口道:“兒臣覺得還得詢問下梁司長才是,兒臣此去也多以學習為主,一切還是聽從梁大人意見,或許梁大人能瞧出其中的不妥呢?畢竟禦文司可是梁大人的地盤。”


    梁明單不明白這位廢材殿下為什麽要突然提到自己,隻不過這樣也正和他意,隻見他上前一步迴奏道:“謝殿下誇獎,臣也無異議。”


    本來以為的例行問話就此就結束了,眾官就等秦王繼續發話下旨放榜,沒想到一向在朝堂上話不多的嬴駟今天突然熱情起來,笑道:“梁大人確定都沒發現問題?或許也有些許紕漏呢?”


    他又繼續說道:“放榜之前發現紕漏尚且能來得及挽迴,這放榜之後,可就來不及啦。”


    梁明單眉頭一皺,有些疑惑今天這位三殿下的意圖,不過一想到自己幾人天衣無縫的計劃即將勝利在望,當下堅定地點頭道:“殿下多慮了,這自然是臣思慮清楚的。此次科舉並無任何問題,君上大可放榜了。”


    “哦,那梁大人這是可擔保咯?”這下就連秦王也瞧出了疑惑,事出反常必有妖,這位小兒子往日半天都放不不出一個屁來,今天竟然能在大殿上對一個二品大員說的頭頭是道,實在奇怪。


    本著看戲的心情,秦王收住了將要開口的話,端坐在王座上,看著自己這位小兒子表演。


    那梁明單麵有異色,心裏滿是對這位半路跳出來的世子的惱火,又不敢表現出來。你說你一個紈絝世子,就好好地吃喝玩樂去,沒事多管這些閑事做什麽,這是你這個紈絝能參與的嗎。


    站在殿前的呂卿卻把目光投向了顧晨,後者衝他微微一笑,盡顯坦蕩蕩,隻可惜呂卿已經認定嬴駟的背後一定是顧晨在搞鬼,雖然還不知道這家夥最終的目的是什麽。正當他想出言打斷之時,那梁明單已經急不可耐地說道:“老臣敢拿項上人頭擔保,這次科舉覺無問題,大儒們一定能選出對大秦,為君上有用之人才。”


    坦蕩蕩的顧晨笑得更燦爛了,這時身前一直閉目養神的唐叔寅突然傳來細小的聲音道:“小子,你的魚兒上鉤了。”


    顧晨也若有若無敵壓低聲音迴道:“魚兒早就上鉤了。”


    似乎就為等梁明單這句話,嬴駟不再糾纏,轉身迴道:“迴父王,既然梁大人都可以作保了,定是萬事無憂,兒臣無異議了。”


    秦王眯著眼睛笑了笑,伸手示意崔玨將玉璽與榜卷拿上來,準備蓋章放榜。


    呂卿看著秦王蓋印的動作欲言又止,他總覺得這其中有不妥,但又說不出緣由來……


    旨意一出,就有侍者分別向東西二市跑去,他們要將榜卷的副本第一時間頒布在市集之上,讓士子們知曉。


    張光北,隻是秦國一個偏郡的窮書生,家道中落前也算是當地的一個小地主,所以小時候也上過私塾讀過書。他打小聰慧,所有古籍書本都是一看就記,一學就會。家裏為他淘換來的許多書籍全都熟記於心。更難得的是他為人並不迂腐,善於舉一反三,很快就能將書上所學的知識運用在生活之中。家中的田地也是他利用書本中的知識,合理耕種,使得產量大增。


    可也正因為如此,被郡上的一個權貴盯上。權貴找張家強賣田地未果,便暗地使壞,雇人下套,更是勾結官府,使得他家的田地莫名就變成了權貴手中的私產。老父親為此去告官也被衙門裏的老爺下令打了二十大板,迴家第二天就去了。老母親氣不過也隨著一起去了,留下張光北一人。


    原本家裏定的一門親事也因此不了了之,倒不是女兒家嫌棄張光北,而是他不想連累人家,就獨自收拾了一些細弱離開了偏郡,以防止被權貴趕盡殺絕。老父親臨終前所說的民不與官鬥深深感染了他。他也因此四處拜訪名門大儒,想求一個引薦,做一會那人上人,替父親母親討一個公道。隻可惜莫說他現在身無分文,就是以前的小地主也不是那些大儒們能看得上的。每迴拜道在人門前都被奴仆亂棍趕走了。一直流落在鹹陽,替人代寫書信匾額為生。


    張光北本以為人生即是如此的時候,秦王頒旨科舉納賢令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用二兩銀錢報了應試名,張光北一路過關斬將,竟也進了最後院試階段。


    可是就在他滿腔抱負,一心要獨占鼇頭之時,他又遇上了家鄉那位權貴的子侄。對方也是來參加科舉的。


    好在對方顯然沒有認出張光北這隻從手底下溜走的螻蟻,哪怕在書樓中遇上,也隻不過輕蔑而視。張光北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現在的本事,完全敵不過對方。所以見到他從來都是低頭避開。可是你躲著麻煩,麻煩卻會自己找上門來。這也許就是命運。張光北在鹹陽街頭又碰見了家鄉的那位未婚妻。她也來到了鹹陽,而且在大街上正被那位權貴子侄糾纏。原來張光北退婚離開後,那位權貴就又盯上了他那位麵容姣好的未婚妻。同樣的齷齪手段使出,很快女子家裏的田產也落在了權貴手中,而權貴更是逼迫女子嫁給其子侄。奈何女子誓死不從,在其母的幫助下,就從家裏逃了出來,也一路來到了鹹陽,想要在京城報官,尋個公道。好巧不巧,今天就被前來參加科舉的子侄纏上了。


    “放開她!”其他事情張光北都能忍,自己青梅竹馬的愛人被惡人調戲,他是絕對無法忍受的。這一聲高喝震住了正在動手動腳的權貴子侄。迴身一看,還是沒認出這位書生打扮的窮酸公子是誰。


    女人卻第一眼就認出了自己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失聲道:“光北!”


    這一聲光北讓權貴登時就想起了曾經的那隻螻蟻,屑笑道:“原來是你這個賤民。”


    張光北被權貴侵略性的眼神一瞪,不由地向後退了一步,但看見愛人梨花帶雨的臉龐,想到枉死的父親母親,一股怒氣再次湧上心頭,掩蓋住了懼意。他不由堅定地邁上前一步,對著權貴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高聲說道:“我是參考院士的士子,已經是天子門生,你竟敢稱我為賤民?眼裏還有沒有君上,還有沒有半點王法?”


    權貴一聽,曾經的賤民竟敢在自己麵前大唿小叫的,登時氣惱,惡狠狠道:“就你這樣的鄉野小民還敢冒出天子門生,還敢跟小爺我提王法,小爺我可告訴你,小爺我就是王……”他話還未出口,就被聲後的一名書童打扮的下人攔住了,捂住他的嘴巴,低聲在耳邊說道:“公子慎言,這是鹹陽,可不是義郡。”


    說罷示意他注意一旁圍觀之人的眼神,權貴從小蠻橫慣了,在家裏小地方他就是土皇帝,自然口無遮攔,但好在他似乎還比較聽這位書童的話,被對方這麽一點醒,頓時收斂了許多。隻不過依然氣憤不過,指著張光北的鼻子罵道:“小子,你竟敢冒充天子門生,看小爺報官拿你!”


    張光北心中無愧,自然不怕,將女子拉到自己身後,挺起胸口攔在權貴前麵。他突然發現這些權貴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可怕,他心裏知道,這是因為他院生的身份,更是堅定了他奪魁的信念。


    掏出懷裏的院生牌子,碩大的秦生二字頂在權貴腦門前麵,還能看到旁邊的一行小字“甲二”,這表明眼前這個曾經的賤民竟然在應試時考取了第二名的成績,一想到自己懷中那枚牌子上的丙拾陸,權貴登時有些氣短。


    張光北從沒有什麽時候這麽抬頭挺胸過,可以感覺到一旁圍觀的秦人,甚至趕來的巡城禁衛看向他的眼神也生出了崇敬之意,令他內心得到了極大滿足。抓著心愛之人的手也更加堅定,心道這一次自己絕對不會再放手。


    見爭吵的兩人都是院生,巡城禁衛也不再插手,囑咐了幾句莫在街市動武後便離開了。權貴一時還無法接受曾經的賤民如今竟然能同自己有一樣的身份,身子比自己更高一等。


    惱怒半天,發現以前的嘲諷如今都沒有半點作用,不知該說什麽好,不知不覺就吐露出了一絲隱瞞道:“哼,你別以為考得好就能奪魁,告訴你,賤民就是賤民,永遠也不會改變。小爺我就算交白卷也照樣……”


    身旁的書童一驚,沒想到自家公子竟然連這種秘密也敢當街說出來,暗罵一句蠢貨,再次捂住了他的嘴,“公子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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