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晨心裏有事,沒細究對方口中的破綻,而是開門見山地問道:“你來齊國想造反?”錦繡堂隻花了幾天的功夫,沒有查出齊莊王背後的動靜,反倒是發現了一條了不得的信息,不少齊將私底下在秘密接觸。而這些齊將無不是林仲文在齊國軍中的舊部,得到消息的顧晨聯想到林仲文突然出現在臨淄的種種反常,他就得出了這麽個結論——林行道要謀奪齊莊王的王位。


    林行道聞言目光冷凝,書房內的氣氛霎時間微妙起來。有那麽一瞬間他的心頭一閃而過的是滅口二字,隻不過馬上又被他壓製下去,他實在有些舍不得眼前這位少有的“朋友”。


    站在顧晨身旁的曲善一隻手已經搭在了劍柄上。他感受到了空氣中一閃而過的殺氣,本能地準備出劍。


    林行道看了他一眼,就把注意力放迴顧晨身上,這個可以算是自己“朋友”的男人,若不是謀劃多年的計策在前,他還真想能想這位“朋友”一樣輕鬆自在地活著,但是他的命運不允許他輕鬆自如。十年等待,十年謀劃,猶豫了許久,才能平淡地問道:“你是來阻止我的?”


    顧晨遙遙頭:“齊國跟我沒多大關係,隻不過出於相識一場,想提醒你一句。”考慮到太子田康或不如表現的那樣癡傻。


    “很多事情不能隻看到表麵,言盡於此,我可不希望你這個還算過得去的熟人太早地死掉。”


    “嗬嗬,謝過了。”林行道雙眼眯了起來,“等事成之後請你飲酒。”


    顧晨擺手道:“等那時候你還有心請酒再說吧。”他對謀反作亂之事還是有些排斥的,容易讓他迴憶起洛邑那一晚的血夜。從來一將功成萬骨枯,那個高高在上血淋淋的位子,在顧晨眼裏還不如家裏後院那張矮凳來的舒服。


    有些漸行漸遠的兩人並沒有再交談什麽,顧晨徑直就離開了公主府。有些令他意外的是,公主府外,雨玲瓏似乎在等他。


    白雪中的綠有生命的氣息。她確實比幾日前初見時有了精氣神,不再冷冰冰。


    被晾了兩次的顧晨此刻也裝作視而不見地想與她擦身而過。


    “顧晨!”雨玲瓏確實在等他,如果有可能她也想裝作與他不認識,隻是可惜,昨夜從昨夜那人口中得知的是自己想要的東西在顧晨身上。


    顧晨問聲駐足而立,嬉笑道:“還以為玲瓏姑娘認不得我了,都不敢打擾你賞雪景。”


    哼,哪有站在街頭賞雪景的,聽出顧晨話語中的揶揄之意,雨玲瓏柳眉冷豎,不過想到自己還有求於他,再好努力緩和臉色,平淡道:“我找你要一樣東西!”


    雨玲瓏從小跟隨師傅習武,平日也少與師門之外的人交流,不善委婉的言語,就連求人辦事也說得這麽直接了當。


    顧晨一怔,倒不是因為她的語氣,而是奇怪這位魯國聖女一樣的存在會找自己要什麽東西?難不成上次在湖畔自己不小心帶走了她的什麽東西不成?


    於是他納悶道:“我與姑娘你不過是第二次相見,不知姑娘找我要什麽東西?”


    “這個。”雨玲瓏耿直地舉起左手,晃動手上的鈴鐺說道:“前幾日你是不是得到了一串鈴鐺?”


    “好像是有。”那冷宮中,鈴鐺出現的詭異,顧晨當然記得清清楚楚,隻不過想要逗弄這位空穀精靈般的聖女,故意苦思片刻後說道:“瞧我這腦子,有些記不住,這鈴鐺對你有什麽特殊意義嗎?”


    “沒有!”雨玲瓏冷聲道:“你拿著它沒用,把它還給我。”是認定了鈴鐺在顧晨手上。


    瞧她氣惱的模樣煞是有趣,顧晨發笑道:“哦,我記起來了,確實有這麽一個鈴鐺,不過那是我在齊王宮裏撿的,那時你還沒來吧,怎麽說這鈴鐺是你的了?”


    “你……”雨玲瓏可沒與這般無賴的人打過交道,一時間氣急竟不知道要說什麽,半天蹦出三個字來:“你無恥!”


    顧晨伸手在懷裏鼓搗半天,把那串鈴鐺擰在手指上,笑嗬嗬地說道:“你看,你也證明不了這鈴鐺是你的吧。”鈴鐺在風中叮叮當當的脆響竟然出奇地與雨玲瓏手腕上的那串一模一樣,讓顧晨話說到一半顯得十分尷尬。


    雨玲瓏則睜大著雙眼死死地盯著那個鈴鐺,一時心急,竟直接出手想要搶奪過去。好在顧晨的肌肉反應夠靈敏,即便是雨玲瓏這樣的迅速也在頃刻間被他躲避開來。


    等雨玲瓏再來,他身後的曲善就出手了。劍柄一點,攔在手爪必經之路上。


    雨玲瓏見狀察覺出顧晨身後這名侍衛身手不弱,眉頭一挑,身向後仰,纖足點在顧晨手背上,將他手心裏的鈴鐺踢到半空中。而後再撥開曲善的劍柄,雙手借地使勁,輕身倒飛向半空。


    這一係列動作一氣嗬成,全在顧晨的驚詫與曲善的恍惚隻見完成。眼看她在半空翻了個跟頭,就要抓住鈴鐺,顧晨竟然一躍而起,抱住了雨玲瓏的雙腿,用巨大的力氣生生將她給拽了下來,兩人就這麽一同跌倒在雪地裏。


    “無恥下流!當初就應該殺了你!”感覺到下身被顧晨抱住的異樣,雨玲瓏羞澀難堪,一腳踹開他,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不過即便這樣,她也還是心心念念那個鈴鐺。定睛一看,那鈴鐺已經被曲善接在手裏。登時急道:“還來!”


    隨之而去的淩冽掌風,拍向曲善麵門。想逼著他伸手阻擋,好趁機搶奪他手中的鈴鐺。


    顧晨被雨玲瓏一腳踹在肚子上,心氣不順,正席地而坐揉捏肚子,見兩人纏鬥得精彩,索性就不起來,坐那起哄道:“老曲,你要是讓她把鈴鐺奪走了,罰你今晚沒酒喝。”


    這可是撒手鐧,曲善在美酒的誘惑下,爆發出充足的戰鬥力。那鈴鐺隨著他左右閃躲總是能在雨玲瓏抓到它前一刻躲開來。


    幾次三番下來,雨玲瓏是動了真火了,長袖一抖,從袖子裏落下一柄短匕來。這是要動兵器了。


    這下曲善也認真對待起來,兩人先是相互對峙,讓空地上的氣氛有些凝固,伴隨著時下時停的雪花,還有些蕭瑟感。


    顧晨見兩人似乎準備動真格的了,趕忙起身攔在中間說道:“好啦,好啦,不就是一個鈴鐺麽,至於這麽動刀動槍,給你不就好了。”


    從曲善手裏拿過鈴鐺,丟向雨玲瓏,見她十分緊張地借助,顧晨還是好奇問道:“這鈴鐺有什麽來頭沒?說起來給我這鈴鐺的那人也算幫了我一迴,你知道她是誰嗎?”上次在齊福殿的暗道,顧晨現在想來應該就是讓自己拿走鈴鐺的那個人幫忙打開的,算幫了他。雨玲瓏這麽緊張這個鈴鐺,那麽一定認識那個神秘人。


    見雨玲瓏光顧看鈴鐺也不說話,顧晨又問道:“你齊王宮去把冷宮給燒了,是因為那個人嗎?”


    說到這,隻見雨玲瓏才冷眼瞪來道:“與你無關。”


    “切,你這是卸磨殺驢,拿了鈴鐺就不理人了。”眼看著雨玲瓏收起鈴鐺就和自己劃清界線,顧晨不由絮叨起來。


    隻不過注定是白廢話,等確定了鈴鐺的真假後,雨玲瓏已經收起鈴鐺踩著積雪離開了。


    “真是沒禮貌的女人,老曲你以後可不能學她,沒事裝高冷,一點都不熱情。”


    “好的公子。”


    “你看,剛說完你就忘了?不要高冷,有事直說,你別學龐孝行那一套。”


    “好的公子。”曲善還是這一句,隻不過最後有些猶豫地又補充了句:“公子剛剛說的那話有些不妥,不該說那姑娘卸磨殺驢,您這麽不就把自己比做驢了。”


    顧晨一時語塞,半晌才說道:“你還是學老龐把我,平日冷酷些好。”


    ……


    雨玲瓏拿到鈴鐺一個要去的地方竟然又是迴到了已經是一片廢墟的冷宮之中。


    她入宮走的是正門,卻沒有哪個侍衛敢攔她,因為她有一塊先王的腰牌,也有齊莊王的默認首肯。


    站在廢墟前的雨玲瓏冷聲自語道:“你為什麽要把鈴鐺給他?”


    廢墟讓這裏顯得十分空曠,齊莊王已經把這列為了禁區,所以附近更不會有任何其它人,隻不過雨玲瓏依然自言自語說道:“我知道你還在,難道你想躲著我到死嗎?”


    四周依舊一片寂靜,雨玲瓏沉靜了片刻,突然拽下自己手腕上的鈴鐺,狠狠地連同顧晨手上拿來的那枚一起丟到地上,抬腳作勢就踩下去,口中威脅道:“你要是不出來,我就踩爛它們!你應該知道我做得出來的。”


    “咯咯咯。”一個奇怪的聲音從廢墟裏傳出來,緊接著是一個身形嶙峋的女人從廢墟的夾縫中鑽了出來。這個女人穿著一件已經十分破舊的宮袍。袍子很長很長,以至於她走路時,袍子在雪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黑色痕跡。來到雨玲瓏身前的她彎腰在雨玲瓏的腳底下拾起那兩枚鈴鐺,拍打掉上麵的沾染的汙漬,沙啞的聲音說道:“你連這裏都燒了,當然做的出來。可是你執著見一個死人又有什麽意義呢?”


    “你終於肯見我了?”雨玲瓏眼神渴望地看著來人,試圖透過對方披散的頭發縫隙看清她的臉,與記憶中的容貌相比較。


    隻可惜她什麽也看不見,常年的未梳理,讓這個女人的頭發肮髒不堪,滿是泥垢地糾結纏繞在一起,覆麵蓋住,隻在一點縫隙中透出一道冰冰冷的目光。


    “迴來做什麽呢?”女人看著手裏的兩個鈴鐺,陷入了過往的迴憶,喃喃自語:“不是交代那老頭別讓你迴來……”


    “你就這麽不想見我?”想起師傅的叮囑,雨玲瓏心中一片冷意,吐出一句要是讓人聽見絕對震驚的話來,“就這麽不想見你的女兒?以至於剛出生就將她送人,帶走到千裏之外?”


    女人咯咯笑著,像是自嘲:“你要留下做什麽?跟我一樣在陰暗的溝渠裏活著?還是跟我一樣做一個死人一輩子見不得光?”


    雨玲瓏迫切道:“我可以帶你一起走的,我們去魯國,在那裏你就可以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活著。”別看她一開始那麽強勢,也有些怨恨被母親丟棄十幾載,但是她心裏真正希望的還是要將這個女人帶迴魯國,好讓自己進子女之孝。所以當師傅告訴她真相並應允她出使齊國時,她連一刻都沒猶豫就來到了臨淄,甚至為了逼她現身相見甚至動手燒了冷宮。


    女人似乎被她口中的生活吸引,目光變得柔和,可是逐漸又堅毅起來,冷冷說道:“若是可以走,當年我就同你一起去魯國了。傻孩子,迴去吧,我這個死人你還是早些忘記吧。”說著話,她拉過雨玲瓏的手,把已經擦拭幹淨的鈴鐺塞進她手裏又幫她合攏後說道:“那個男人是天下之子,我看出他與你有緣,若是想要找夫君,找他可以,我應允了。”


    此刻千裏之遙的魯國,一座已經被凍結的小瀑布崖上,一個光頭的老者正在打坐冥想。一直到一片枯葉隨風飄來,最後落在老者手心,他才緩緩睜開眼,露出古老滄桑的目光神色。


    他蒼老的臉頰隨即展露出苦澀的愁容,之後化作一道悠長的歎息聲,“這都是命,萬般不由人。”


    “師傅何意做此感歎?”站在崖岸的另一邊是一隻等候老者的介休。隻見他神情恭敬,卻對老者少有的歎息疑惑:“師傅您修的是天法自然,不該有此感歎才是。”


    老者搖搖頭:“為師苦修多年天法自然,始終逃不出這命運使然四個字。收你如此,收玲瓏那丫頭亦如此。”


    介休了然:“可是師妹那出什麽事了?”想起此次雨玲瓏遠走齊國,他不禁擔憂:“這是師妹第一次出遠門,我有些放心不下,請師傅應允我前往臨淄。”


    老者擺手道:“這一次隻能讓那丫頭自己走完,是福是禍看那丫頭的造化了。至於你,就老實陪我修行,為我護法,不到化冰成水時不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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