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前,洛邑漢樓上,香菱溫怒地瞪著貼身的侍女,她手腳被捆束動彈不得,也是出自這位侍女的傑作。昨日午膳後,她就感覺頭暈目眩,等察覺到自己被人下藥,就已經昏迷過去了,再醒來時就是眼前這般景象——她被自己最信任的侍女背叛了。


    “迷迭花粉?”雖然憤怒,但香菱還能保持冷靜,感覺身體疲軟無力,周身沁出的汗水裏有淡淡花香,登時就猜到自己所中的是何種毒藥。


    迷迭花粉是錦繡堂中專用來迷暈目標的迷藥,無色無味,下在飯菜中可以令人無法察覺,唯獨中毒之人渾身會泌出帶有花香的虛汗。這是一種極強的迷藥,若無解藥需十二個時辰左右才能恢複知覺,而後還需要再十二個時辰才能逐漸恢複氣力,所以此迷藥又稱作二十四時花。這藥在錦繡堂中也是非一般人可擁有的,而自己的侍女絕不在這非一般人之列。想到這個關鍵處,她猛然抬頭瞪著自己的侍女冷聲質問道:“是誰讓你這麽做的?”


    “姑娘怎知不是奴婢自己想做的呢。”眼前的侍女葉淩與往常完全不同,像是變了一個人,聲音冷淡道:“不過是二十四時花毒,奴婢隻要借著姑娘你的身份,還怕要不到?”她搬過一張圓凳,坐在香菱跟前,笑道:“奴婢不想做奴婢了,奴婢要做這漢樓的主人,也想做那錦繡堂的主人。”


    香菱盯著這個跟隨了自己快十年的侍女冷聲道:“你一定是瘋了。”


    “我沒瘋,是姑娘你瘋了。錦繡堂又算什麽,在那些大人眼裏我們隻是他們的工具,生死都無所謂的工具。憑什麽他們就該比我們尊貴?”葉淩說著說著不知不覺間眼眶就濕了,顯然這些破口而出的話也勾動了她內心的一些隱情。


    香菱也隱約有所察覺,追問道:“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嗎?你跟我說,你我相交多年,有什麽事情我不能幫你解決的?可不要想著做傻事,憑白連累了家人。”在錦繡堂當差總有家人親友被他們把控,才能對你放心,正如簫正欽所說的有所顧忌才能有所良用。香菱深吸一口氣,藥效令她連說話的氣力都提不起來,隻能停頓後繼續說道:“而且你就算是殺了我難道就能做的了這漢樓的主人了?更何況是錦繡堂!到時候別說是你自己,隻怕家人的性命也難保。”


    葉淩紅著眼睛,看不出是剛剛遺留的傷心還是現在被輕視的溫怒,語氣倒是平淡許多,並且有意迴避,岔開話題說道:“姑娘放心,奴婢不會殺你的。隻是少不得讓姑娘臥病在床一番,等奴婢謀劃成功,姑娘自然會瞧見。”


    香菱聞言麵露慎重,她從來不會小覷從錦繡堂裏出來的任何人。葉淩雖一直跟在自己身邊佯裝侍女,但也是隨她一起從錦繡堂的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隻能說長久的小姐侍女間的相處,令她忘記了對方這一層身份,也缺少了足夠的戒備之心,才會令對方輕易下毒得手。


    “你想做什麽?”控製住自己,最多隻能控製住洛邑的漢樓據點,想要如她所想的控製整個錦繡堂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


    “姑娘莫非忘記了,那位簫大人離去魯國之前,可是交代過,錦繡堂在大周所有的事情由你全權負責。”她先前還帶著笑說話,隻是想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忽然又變的有些許冷淡猙獰道:“姑娘還不知道吧,昨日姑娘發出任務刺殺從魯國歸來的唐叔寅與顧晨二人,奴婢伺候你睡後,又再那道命令後邊加了一人。姑娘一向聰明,不妨猜猜這人是誰。”


    香菱雙目圓睜,顯然已經猜到葉淩想殺的是誰了。簫正欽潛伏魯國,但一直都與她單方麵聯係,這刺殺唐叔寅的命令就是他傳來的。所以她自然也知道簫正欽喬裝在使團中一同歸來的事情。按計劃,簫正欽在洛邑遞送完國書後還將隨同大秦的軍隊一同前往鹹陽遞送國書,而刺殺唐叔寅這隻精明的老狐狸,則是為了能讓他在鹹陽能順利替換身份,而不被這隻老狐狸拆穿誤事。因為他有感覺,唐叔寅似乎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份了。


    此刻香菱已經猜出葉淩大概計劃,無非是利用簫正欽這次長時間的細作計劃將他悄無聲息地殺掉,如此錦繡堂那邊短時間內並不會知曉簫正欽已死的消息,而洛邑乃至在整個大周漢人細作仍舊聽命與她,也就是變相地聽命與葉淩。


    她甚至替葉淩將後邊的計劃都想好了:“你是不是想著殺了他,再取了他的秘印令箭,還能假冒他號令整個錦繡堂?”


    葉淩大笑道:“不愧是姑娘,馬上就猜到了奴婢想要做的。”


    “計劃是很好,隻不過……”香菱頓了頓,將她的注意力吸引過來,繼續說道:“你怎麽確定自己一定殺的死他呢?”


    這話說得平平淡淡,可葉淩聽完冷不丁為之一懼。所有錦繡堂的人天生地麵對簫正欽都會心生懼意。其實如果有可能她也不願冒險,隻是她別無選擇。簫正欽迴周必定會來漢樓親見香菱,到時候自己的計策也就敗露了,所以她隻能借香菱的手陪人刺殺老魔。此刻再聽見香菱輕蔑般的質疑,她隻有硬著頭皮自我堅定信念道:“我派了劍蘭之人同去,簫老魔死定了。”又道:“而且就算是失敗了,那也是你下的命令,到時候姑娘你畏罪自殺,想來老魔也想不到別人頭上。”


    “嗬嗬,倒是好計策,難怪膽子忽然變大了許多。”香菱冷冷笑著,又狡黠道:“小葉子,你跟著我這麽久了,其實我一直也沒正經教導過你什麽。”兩人交談到現在,兩人臉上的神情很神奇地調換了過來。比起對方香菱現在是愈發地輕鬆,隻見她蒼白的麵色中帶著妖邪地說道:“任何事情沒有到最後時刻都不是一定的,就比如……”說著她鬼魅一笑,雙肩一陣聳動,束縛住雙手的繩索突然被掙脫開來,在葉淩大驚失色中從床榻上翻下身說道:“比如你都不能確定我一定被你製住了。”


    葉淩大驚之下跌撞著往後退去,嘴裏是不可置信,“怎麽可能,你明明中迷迭花粉之毒,為什麽現在……”


    “很簡單,因為我隨身帶著解藥。”香菱將腰間的一個香囊拋了出來,裏麵是有別於迷迭花粉的另一種香氣,也是一種毒藥,但卻對解迷迭花粉之毒有奇效。其實就在剛才斷定自己所中之毒後,她就已經果斷地用身體的力量壓破了腰封裏一個香囊內的蠟丸,再艱難地探進手指,將裏麵的毒粉沾染在沁汗的皮膚上,隨之滲透入身體裏。等毒粉的毒性蔓延進全身,這才解了迷藥之毒。雖然也因此中了另一種劇毒,但起碼短時間內行動無礙。


    “你怎麽可能會有二十四時花的解藥的。”那人明明保證這個花毒的解藥在洛邑絕無人可有,隨即又覺察不對,就算有解藥,但從香菱醒來後自己就一直盯著她,並未看見她有吞服任何東西。葉淩緊盯著對方,想從滿頭大汗的香菱臉上看出些端疑來。葉淩心中閃過無數個可能,忽然嗅到一股腥臭從對方身上傳來,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種毒藥的特性,大驚道:“是百月蟲花?!”


    “姑娘對自己還真狠。”退到圓桌後的葉淩也從慌亂中冷靜下來,猜到她所用來解毒的毒藥是什麽,少不得敬佩道:“雖然你解了迷藥,但蟲花毒也會令你五髒六腑有鑽心之痛,你未必打的過我。”


    “你可以試試。”蟲花毒發作很快,等它將身體裏的迷迭花粉毒全都吃光以後,就以更強勢的方式侵入香菱的五髒六腑中,她開始忍著劇痛冷笑道:“再教導你一件事,不要在別人的房間裏掉以輕心。”說罷猛然轉動了床榻邊上的花瓶。一陣機栝響動聲過後,三麵牆上都有暗格被打開來,緊接著就從裏麵滲出一股子的白煙。


    葉淩未聞其味就已經大驚失色。她知道香菱慣用的一些自製的毒藥,以至於將其迷暈之後都不敢隨意觸碰,就怕中了無名之毒,莫名其妙地丟了性命,這才讓那包香囊得以保存。現在隻看這突然冒出來的異樣白煙,她就猜測這些定又是毒物,連忙往嘴裏塞了一顆常用的解毒丸,並捂上了口鼻。


    “你跟了我這麽久,該知道我自製的毒藥,錦繡堂裏的解毒丸是沒有用的。”等香菱的臉龐在葉淩眼裏突然變幻成一重疊影,她就知道自己隻怕已經中毒了,捂著嘴不敢張口說話,隻能用惡狠的眼神瞪了眼香菱,不敢再多停留,十分果斷地翻出閣樓的窗戶跑走了。


    葉淩前腳剛走,香菱就已經支撐不住捂住腹部癱坐迴床上,從剛剛開始她就一直在假裝無事似地強撐著。百月蟲花毒性極烈,甚至可以吞噬其它花毒,才能解了迷迭花粉。也正如對方所說,蟲花毒會令她又腐骨鑽心之痛,如果沒有及時解毒,就會被活活地疼死,是極其殘忍的一種毒物。恐怕也隻有她這般不怕死的女人敢在一瞬間就做出了如此狠絕的選擇,隻為換一時自由嚇退葉淩。香菱自嘲地笑了笑,腹中的疼痛令她的笑容也變得扭曲起來,當真不如哭的好。


    “姑娘……姑娘你沒事吧?”正當她趴伏在圓桌上痛不欲生之時,門外突然傳來其它侍女的聲音。是有其他姑娘聽到這邊動靜才過來詢問情況。


    香菱所在的閣樓在漢樓中偏僻的一角,先前為了方便控製她,葉淩就告知漢樓裏的其它女子,香菱姑娘生病了,讓其他人不要來打擾。葉淩是她的貼身侍女,所說的話自然讓相信不敢造次。若不是剛剛葉淩翻窗的動靜太大,還沒有人敢前來詢問。現在想來,她覺得自己真實太傻,錯付信任。如果讓那位簫大人知道,隻怕又得被嘲弄一番了。


    香菱定了定神,忍著劇痛吩咐道:“沒事,不小心打翻了個東西。讓柳媽媽來見我,再讓人準備好一桶冰水。”


    “是姑娘。”門外侍女不疑有他,應聲後便匆匆離去,雖然奇怪這次姑娘為何不是交代給葉淩,而且大冬天的為何要準備冰水,但樓裏的規矩還是讓她一絲不苟地去完成對方交辦的任務。


    喊來柳媽是無奈之舉,雖然現在還不知道對方有沒和葉淩串通一氣,但現在也隻有通過柳媽才能收迴葉淩私自發布的任務。相比於擔心簫正欽會被葉淩派去的殺手殺死,她更擔心簫老魔活著迴來後,整座漢樓都將麵臨他的怒火。錦繡堂裏的人對簫老魔的懼怕之意真的是印在了骨子裏,所以她也很佩服葉淩竟然敢發出這樣的命令,哪怕是借著自己的名義。


    “姑娘,你喚我?”柳媽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


    屋裏香菱臥躺在床上,像是印證她身體不適的傳言,見常伴她左右的侍女葉淩不在一旁候著,柳媽又小聲問道:“淩姑娘呢?”


    香菱抬起沁滿汗水的額頭,看向三步外的柳媽,想要從她的神情看進她的內心裏去。房間裏很安靜,一直到柳媽被她看得手足無措起來,香菱才緩緩說道:“我讓小葉子替我去辦些其它事情了。你去讓人把昨日發出去的任務全都取消吧。”


    柳媽點點頭,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像是在等著什麽,見香菱一直沒反應,才硬著頭皮小聲提醒:“姑娘,你的密鑒。”錦繡堂規矩,所所有之事命令非有上官密鑒不可行,真正認鑒不認人。所以哪怕香菱親自吩咐,柳媽也少不了提醒她要提供自己的密鑒。


    香菱自然也知道這規矩,隻是她的密鑒在昏迷時早就被葉淩盜去了,現在是無鑒可用,不然也不用喊柳媽來。


    見柳媽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香菱暫時還不想自己侍女叛變之事曝光,而是沉下聲冷冷道:“怎麽?我自己下的命令自己收迴來還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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