鑼鼓轟隆,道盡世間多少殘忍事,無怪說戰場就是一台絞肉機,顧晨離這台機器又近了些,今早連帶昨晚的那頓飯全吐光了,這會是吐無可吐。


    “沒見過?”林仲文的聲音淡淡飄來,“多看看吧,其實這才是世間最純粹的地方,沒有真真假假,他們從心到身想的都隻有一件事情,就是殺死敵人。”


    顧晨趴伏在戰車的欄杆上繼續幹嘔一陣總算適應下來眼血肉橫飛的場景。這與他殺人時的感覺還真是不一樣,視覺衝擊更加強烈。聽到林仲文說戰場,在看場上廝殺的雙方,砸吧著嘴巴說道:“我隻覺得他們可憐。”


    “哦,願聞顧大人高見。”林仲文成功被顧晨的奇言吸引。


    “用自己的性命為別人的理想拚搏,不是可憐是什麽。”並非顧晨沒愛國的想法,相反以前他還是個根正苗紅的憤青。也正因為這樣,現在他心裏不論秦齊漢魯燕趙周,都應該是一國之人,都應該稱為同胞,這些人之間的爭鬥在他眼中全都變成了同室操戈,為某些人的野心而奉獻生命,可不就是可憐嗎。


    “沒想到作為一個文人你能說出這種話來。”他們這些武將就是這些可憐人的領頭人,自然更知道戰爭的本質。今天如果說這番話的是一個將士他還不感稀奇,可是出自一個文人之口,特別是還是個初上戰場的文官,就實在稀奇了,林仲文忍不住發笑道:“這些話用你們讀書人來教訓,就是離經叛道之語了吧。你就不怕被人筆伐口誅,說你不忠不孝?”


    顧晨挑眉俏皮道:“可惜現在聽到這話的都是你們這些不讀書的人。”


    “還真是有趣,不得不說我是真喜歡你小子。”


    顧晨現在可不敢輕易信這位的笑臉,隻是陪著他笑了片刻後,突然收斂笑容直直問道:“既然這麽喜歡我,那現在可以告訴我是誰想殺我了嗎?”


    林仲文笑容一頓:“我說過,就當是我好了。”


    “哦,那現在我可以確定不是姬倡了。”顧晨直言不諱道:“你跟他的交情還不到這地步。”


    他冷下臉來繼續道:“慢慢來,我會找著她的。”


    “既然你篤定不是我,難道就不怕我會幫那人殺了你?”看著林仲文一翻一個臉色,顧晨調侃道:“我發現這一點你家那位林公子很像,變個臉色就如同換了一個人,可說不愧是父子。”轉而又說道:“可惜現在你不會殺我,不能殺我,也不敢殺我。”


    “你何以如此肯定?”


    “咯,因為他。”顧晨十分自信地隨手一指,林仲文才發現遠處有一隊騎兵從秦軍中踱來。


    “白將軍,你沒去上陣殺敵呢?”顧晨明知顧問,其實剛來時他就見到白晉負傷從軍陣中退下來了,此刻右胳膊裹著白布還不住往外滲血。


    “他們鳴金退迴關隘了。”順白晉手指望去,他所說的關隘就是兩山之間的一座巨大的城牆。兩軍交戰之地就是在關隘前的灘塗平原上。祿水關,周魯邊境銜接處的第一關隘。


    顧晨初到陣前時已經知道為何二十萬之眾會被八萬人抵擋了兩日。這片灘塗平原雖大,但並不寬,兩側都被大山密林遮擋,縱深很長,如同一個啤酒瓶子,關隘是瓶口,灘塗是瓶身。所以說是二十萬秦軍,正麵迎敵者也不過一二萬,這才會被魯國占著利器之便久攻不下。


    白晉昨日來周營就是與林仲文商議,由秦軍繼續佯攻作餌,周國軍隊側翼繞行。結果顯然對方也早有防備,在兩側山林中也布下重兵防守,繞行的隊伍一被發現,與秦軍纏鬥的魯人就漸漸退迴關隘之中據守,專心對付侵擾的敵人。


    顧晨望著狹窄的關隘疑惑地嘀咕了聲:“奇怪!”將兩人目光吸引過去,白晉直問道:“什麽事奇怪。”


    顧晨指著關隘說道:“隻要他們一進入關隘,你們就無法攻擊了對吧。”


    白晉點頭道:“是的,祿水關雖不是什麽天下第一關,但占著得天獨厚的地勢也是易守難攻。魯國被大河所隔斷,除了與周境有這一處路上關隘連接,再無其他陸路通。所以魯國公在祿水關上花了很多心思,將它打造得固若金湯。”他又指著灘塗上幹渴的河床說道:“明年春雨落下後,這裏也會變成一條河流,到那時祿水關就更加難以攻破了。”


    “照你這麽說,他們隻要龜縮在城裏就好,為何還要每日出來應戰?”


    不止白晉就連林仲文也都微微一怔,心裏也不免升起同樣的疑問,隻聽顧晨又說道:“魯國帶兵的將領也不傻子吧。他們隻要據守城裏,撐上個把月,將戰事拖入深冬,屆時天寒地凍與守軍最為有利。而我們必然會因為糧草不足而退兵,他們又何必冒險出城迎戰?”


    “魯國公親自督戰,魯國大將雨齊自然也不是傻子。”白晉陷入了深思之中。原想借魯國公病重不起的大好時機一舉攻入其中。為此次的征伐秦王更是許諾了眾多好處與齊漢二國,換取他們的中立之舉。沒想到其中變數過多,先是大周內亂,老周王病故拖延了出征時日,再就是本該病重的魯國公突然出現在祿水關上鼓舞魯軍士氣,還有魯人手中那些莫名出現的利器……白晉隱隱覺察不對,察覺出他或者應該說是秦國好像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旋渦之中,暗中有人在窺視掌控著這場戰爭。


    顧晨眯著眼睛望向關隘上魯國公的王旗平淡地說出心裏的猜測:“他們這麽冒險,隻有兩種情況,要麽你所說的那位魯國公已經命不久矣,或者幹脆已經死了,他們等不及繼續拖時間下去。要麽他們是在有計劃地消磨蠶食你的部隊。”前者他想到了諸葛孔明命隕五丈原,也是靠著假人埋伏嚇退司馬懿與曹軍,此刻魯國如果也是這麽做的,那還真有異曲同工之妙。至於後者,那就更加不寒而栗,會覺得有一張大網向他們張來,這網裏不止有他,有大周,有秦國或許還有更多更多。而這個撒網的人,不知為何,他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會是姬賜那張猥瑣至極的笑臉。


    “不可能,他們難道還想吃下大秦這二十萬精銳不成。”白晉說得斬釘截鐵,其實顧晨也不大相信對方真有這麽大的胃口,能以八萬人殺滅二十萬秦軍以及五萬周國精銳。畢竟手中的刀劍再鋒利也是有限。到時候形勢不對,秦軍隻要退入周境,沒了地形優勢,魯人依然敵不過秦軍。隻是每當他否定這個想法時,心裏總會有聲音告訴他這是真的。


    兩人沉思之際,林仲文心裏想到的卻是更遠一些,幾日前那一隊突然混入軍中刺殺顧晨的康府軍,猶曆在目。看似與這場戰爭沒有關聯,卻又處處透著聯係。此時想來,阿囡不可能指使的動康府軍,那麽想要殺顧晨的,隻有是那位齊莊王,這世上沒有人會比他更了解這位老朋友。仁慈寬厚背後有一顆不下於秦王的野心。如此費盡心思刺殺一個並無瓜葛的周國太史,實在可疑……


    三人各有所思之時,繞路的前鋒也已經返迴,果然不出所料的,山林裏都有魯人把手,這些川山軍在林間作戰是一把好手,前鋒營並沒有討到多少好處,落敗而歸,戰事一時間又陷入死結。


    “其實不論詭計與否,那魯國公是死是活,攻不破這座關隘一切都是枉然。相反隻要攻破這座關隘,一切陰謀詭計也將隨之而破。”顧晨原本不想摻合這場戰事,是勝是敗都與他無關,才能避免滿目瘡痍的戰事令他嫌棄自己。他想做一個心中無罪之人,隻不過總有大手推著他進入深淵。被無形大網籠罩住的感覺並不好,像是壓抑著無法透氣,他急需打破一個窟窿鑽出來。


    白晉聽完他的建議,語氣輕飄地說道:“如此雄關隻能以性命堆平,如今敵軍士氣高漲,手有利器,更是絕無可能攻下。”話語中滿是對顧晨無知的輕蔑。


    顧晨直接迴道:“那你就退兵呀。這不失也是個好法子。不管是誰在算計什麽,隻要你退兵,這些陰謀詭計也罩不著你了。”還更希望秦軍能夠退去,不打才是他心中的上上之策。


    當然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白晉臉一橫,抱著視死如歸的態度堅定道:“不能退兵,我出鹹陽時是立誓不破魯地誓不迴,如今連魯境大門都未曾打開,就灰溜溜迴去,這二十萬兒郎也無顏麵迴秦再見親人。”忽而大聲道:“秦人隻有死沒有退。”


    “傻蛋。”心裏暗暗給這位秦國大將軍頭頂畫了個蛋,顧晨重新堆笑道:“既然這樣,白將軍意欲如何呢?”


    白晉決絕道:“隻能強攻了,用人命堆也要堆到城頭上,赳赳老秦人可不怕死。”他話音剛落,身旁跟來的護衛也跟著舉劍應和:“大秦必勝!……”


    聽著讓人熱血沸騰,隻不過這些護衛頭頂上也都一個不落地被顧晨畫了個蛋,暗道:“一群傻蛋。”


    好容易打斷這群亂熱份子的呐喊,顧晨笑問道:“白將軍你們攻城就沒想著用些什麽工具嗎?”他曆史不很精通,不懂這個已經走進岔路的時期是否已經出現了攻城器具,反正他在自家大營裏是沒看到過這些東西。在他看來,這座關隘隻是座孤城,隻要攻城器具齊全,並不難攻破才是。


    “當然有。雲梯之物,我已經讓屬下就地伐木打造了。”


    顧晨一怔,心想誰問你梯子呀,伸手比劃著說道:“你們就再沒其它物件了,比如那些投石車之類的。”


    他話音剛落,白晉與林仲文就異口同聲問道:“投石車是何物?”


    果然沒有,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顧晨苦悶地比劃道:“就是可以遠遠地將石頭拋出去的武器。”


    細說了一遍投石車的效果與用處,兩人眼裏都迸發出光來,白晉更是連忙揮退手下道:“你們外圍十丈境界,擅入者格殺勿論。”隨後才繼續問道:“顧大人,顧先生,你口中的這什麽投石車當真如此厲害?”


    顧晨肯定地點點頭,在火炮出現前的主流攻城利器,能不厲害麽。


    林仲文也等不及追問道:“你會做?”


    “自然!”這可是在現代學過物理的學生都會做的東西。


    兩人隱藏不住得心裏的激動,林仲文的白須都因為嘴角控製不住的抽動而抖動不已。白晉更是直接上手就要拉上顧晨去秦營繪製圖紙。


    “唰”的一聲,林仲文腰中的長劍瞬間出鞘,架在了白晉脖子上,同時另一隻手也將顧晨空餘的一隻胳膊也拽在手裏,再喝道:“白將軍,還請鬆手,這是我們大周的太史。”言下之意,這投石車也應該是大周的投石車。


    白晉手依舊拽著顧晨,冷聲道:“我若是不鬆呢?”外圍兩人手下的那些護衛聽到動靜紛紛拔劍相向,隻是臉上無不處於發懵的狀態,搞不清楚為何上一刻還是同盟關係,下一刻就要準備生死相搏。


    林仲文與白晉兩人都是帶兵打仗多年的老將,如何不知將來投石車對戰事會有怎樣的影響,說是國之重器也不為過。這樣的利器怎能讓別國窺視,此刻在他們兩人心裏都自然而然地將投石車化作自家的私有。


    “我說你們二位,是不是應該尊敬下我的感受。”自己瞬間變成了香饃饃,隻是顧晨對這種被人當做貨物爭奪,拽來拽去的感覺實在不喜,兩邊雙手同時用力一拉,怒道:“好啦,我的東西,我想給誰就給誰。”


    他力氣不小,兩手一起發力,竟然將兩個大將軍同時拽了個踉蹌,而後甩開兩人的手,轉身對白晉說道:“白將軍你還是先請迴吧。我們大將軍說的對,我是大周的臣,這投石車理所應當是大周的。”頓了頓,轉過話風繼續說道:“不過白將軍請放心,此次周秦兩國互為同盟,等投石車造好後定會助你一臂之力。”


    白晉臉上陰晴不定,似乎在考慮是否將顧晨強行奪迴秦營去。


    “白將軍莫忘了這裏是周地。”一旁林仲文看出他掙紮的神色,又給他加了一記重磅,無非是提醒對方,你就算拿到也帶不走。


    白晉果然猶豫許久,終於鬆開手,隻得拱手作揖道:“還請顧先生早日造出此物,助我等一舉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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