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道在府中置業,晚間就收到聽風閣著人送來的郡王文蝶等物品,不由感歎這樓閣名聲不顯外人,但能耐實在是大。晨時提的請求晚間就萬事準備妥當,還是許一國的郡王,當真厲害,為此他對咕兒的過往更加的好奇了,為何會有如此珍貴的銅牌,又為何那麽幹脆就送給家裏那老頭,若說報恩,這恩也太大了。


    “公子是在想我嗎?”府中小院,桂下石桌旁,還待沉思的林行道,冷不防被屋簷上的打趣聲驚擾。他隻是稍稍抬了抬額頭,眼睛瞥向屋頂,咕兒十分悠閑地倚靠在斜斜的屋頂上,一手抓著酒壺,正飲酒賞月。她的白袍幾乎與屋頂上的積雪融為一體,較好的麵容迎著月光,宜靜宜美。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帶麵紗了!”咕兒的美不會驚豔,但久而久之會使人沉迷,明明是慘白的淒美,偏偏眼角處那一點朱砂紅痣,猶如白雪中的一點梅花,引人入勝。往日她總是遮了紅痣,掩上麵紗。可不知從何時起,她逐漸變得不再遮掩,每日性子也越發俏皮,來到臨淄後更是如此。林行道這話本是無心地玩笑話,不想咕兒卻十分認真地思考片刻,才引話答道:“許是遇見了不想欺騙的人吧。”


    林行道隱約能猜到她口中這人是誰,玩笑道:“果真如此,你還得好好謝謝我,扮鬼牽媒也是佳話了。”


    咕兒麵容少見地紅澀,急急飲了口酒遮掩,林行道已經再次開口說道:“他倒是個不錯的男子,家裏老頭好像也挺喜歡他的,沒有我這般的阻礙是好事。”夜深孤寂最是說情時,他不由又想起了心裏那人,此刻他轉身已然能看見不遠處的王宮高牆,想到心心念念的人離自己如此近,孤寂的心已經開始蠢蠢欲動。


    隻是房上之人很沒眼力地朝他潑了盆冷水道:“我聽說太子妃與太子感情和睦,恩愛有加呢。”


    “她不會愛上一個傻子的。”林行道的神情瞬間變得比屋頂上的積雪還要冰冷,可是仍然凍不住咕兒調侃的熱情。


    “這可未必,都說日久生情,她們兩人結合至今也有十年了,十年前她不愛,可不代表十年後她還是不愛。”最後還不忘刺激上一句:“在我看來,傻子還挺可愛的。”


    “林咕兒!”這是林行道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喊她全名,正如對方知道自己的禁忌一樣,他一樣也知道咕兒的禁忌。果不其然,不用再說其他,隻這三個字,咕兒的臉上的笑容就被凝固住了,剛剛的笑聲變成冷語說道:“我不姓林。”


    扳迴一城讓林行道心情好了些,才繼續說道:“明日我就要進宮叩見齊莊王,你與那些薑氏遺少們聯係上沒?”


    說道正事,咕兒才平淡地迴道:“那些人在邊遠之地頹廢了十幾年,一個個早就變成廢人了,你還指望他們能助你起事?”


    “不要小看權勢的吸引力,就因為這些人在邊遠之地十幾年,才越發體會到權勢的珍貴。相信我,等他們見識到臨淄的繁華,和那些新貴們蔑視的目光時,他們就會更渴望奪迴曾經屬於他們的東西。”對於人性,林行道比所有人看得都透徹,特別是那些表麵上和眉善目,暗地裏奉行齷蹉之事的貴族們,就像今日幫家時,隔壁鄰裏的那些人臉上的神情,他冷聲說道:“隻需要給他們再嚐到一點點甜頭……”月色下林行道伸出手做了一個虛抓的動作,在眼裏將那一輪新月抓到手中。


    咕兒低頭俯看屋簷下重新泛發狂熱的男人,不免將他與腦海中另一個男人重疊在一起,發現這兩人真是兩個極端的人。顧晨充滿了隨意悠閑,在他身邊能讓人感到輕鬆安逸。她隻要一想到顧晨,臉色都會不由自主地露出輕鬆愜意的笑容。


    ……


    此刻的顧晨也正一臉輕鬆愜意地躺在木排上望著天上的明月,這是一座飄在湖麵上的木屋,也是綠衣女子雨玲瓏的家。


    肺腑中的隱隱作痛,影響不了他心中的暢想。今日事情發展綜述出乎人意料,詭異突然的暗殺,神秘莫測的劍客,還有身旁撐掌而坐的綠裳女子雨玲瓏。


    她坐在木排的邊緣,兩隻潔白纖細的腳丫放在湖水中前後搖擺戲水,在別人看來冰涼刺骨的湖水似乎讓她感覺十分舒適,時不時還帶上點笑容。


    顧晨側著臉盯著她看了許久,雨玲瓏似乎也感受到他的目光,迴頭望來,笑容更甚。她的容貌並不令人驚豔,但是給人感覺十分舒服,一種熟悉的舒適感。


    顧晨微一失神,不好意思道:“姑娘是一人?”知道這座飄浮在湖麵上的木屋是對方的家之後,他心裏就充滿了好奇,這是一位怎樣的奇女子。現在他隻知道對方武功很厲害,能夠入水而不濕衣,全靠一身內息就能將衣服蒸幹。


    雨玲瓏笑容一僵,生動的臉龐瞬間凝固住,因為入水而披散開來的長發,被突如其來的一陣夜風吹起。她解下手中一條纏帶,將散開來的頭發隨便地收攏一下就束起,坐完這一切後說道:“我習慣了一個人。”


    話題再次中斷,從夜色降臨後,雨玲瓏的話語就少了很多,經常性地發呆靜坐,要不就是無聊戲水。正如她所說的,安靜下來後,更習慣一個人獨處。突然出現的這個男人,令她有些不自在。


    顧晨苦笑,兩人相處就好像兩個陌生的相親男女。隻見眼前有月有湖也有秀麗的女子,忽然有感而發道:“月升亂平湖,來時倚舟述。綠裳青墨舞,顰笑絮,細腰柳。不施粉黛故,代有輕顏素。明眸朱唇語,碧湖上,道情長。”


    “先生還會賦詞?”如此俊美的商人公子已經是少見,現在不僅沒有那些討人厭的商賈氣,還頗有文采。雨玲瓏複述了一遍顧晨剛剛所念的詞,眉眼展笑,似乎是很喜歡。顧晨見機順勢說道:“剛剛看這月,這湖和姑娘你就有感而發,要是喜歡就送給你了。”


    雨玲瓏歡喜了一會,雙頰忽然蔓起一片霞紅,就起身往小屋裏跑去,也不顧赤腳上還沾著水濕漉漉的。她飛快的進去,又飛快地出來,原來是去屋裏拿筆墨去了。照在燈籠下,將顧晨剛剛所說的詞又謄寫在一卷竹簡上,完了又眨著眼問道:“先生這詞叫什麽名字?”


    顧晨想了想說道:“就叫它《月湖下》吧。現下身無長處,就借詩為禮,答謝姑娘的救命之恩了。”


    有了這首詩做鋪墊,兩人之間的氣氛才漸漸融洽。雨玲瓏也不再那麽沉默寡言,也同顧晨說了不少自己的故事。原來她是魯國國師的關門弟子,原也是魯國貴族子女。從小天資聰慧,被國師看中,拜入其門下習武。如今已是地階上品,即將步入天階之境,所以獨自一人來這湖上悟道破境,也才能正好搭救了顧晨。


    聽說她是師從魯國國師,他不由好奇道:“姑娘認識一位叫介休的劍士嗎?比起你師傅誰厲害?”心想對方應該認識吧,怎麽說也是魯國第一劍客。


    雨玲瓏微微一怔,而後笑道:“那是我師兄,也是師傅門下最厲害的弟子。據師傅說,再過幾年師兄就能超越他了。顧先生也認識師兄?!”似乎提到相熟的人,讓她有些高興。


    “介休先生是魯國第一劍客,誰能不識。可惜隻有耳聞未曾見麵。”顧晨最後還不忘恭維道:“想來令師的武藝應該驚為天人。”不過也沒敢承認自己認識介休。想起早些時候對方叫自己名字時的咬牙切齒的模樣,要是讓她知道自己其實就是大周的顧太史,怕是要被丟進湖裏喂魚了。


    聽到有人誇獎自己的師兄和師傅,雨玲瓏顯得十分開心,笑著說道:“沒關係,戰事將起,師兄護在公爺身旁也在前線,每月都會來這看我,再過上幾天,你就可以看到他了。”


    顧晨臉色僵硬,突然有些想給自己這張烏鴉嘴來一巴掌,他可還記得介休說過的,在洛邑城外再見時就會殺了自己。


    感覺到他臉上有異,雨玲瓏急忙上前為他搭脈關切道:“顧先生可是傷口痛了?”


    手腕上的那一絲冰冰涼傳來,在胳膊上一激,他急急忙忙地就將手抽了迴來,苦笑道:“沒事,想到要見到天下第一劍客有些激動。”他撇臉將慌亂的神情隱藏起來後繼續說道:“可惜,我隻怕沒這個福氣。我與商隊走失,要趕緊去尋他們,免得手下擔心。”


    “好吧,隻是有些可惜了。”雨玲瓏不常與陌生人單獨交流,更看出不這是顧晨扯謊的借口,隻當沒能將他介紹給師兄有些可惜,畢竟還是一個美麗的公子,師兄一定會大吃一驚的。


    這世界上有些不容易發生的事叫做奇跡,同樣有些不容易發生的事叫做巧合,但偏偏顧晨遇上的叫做倒黴。


    天剛明亮,他就在晨光的沐浴下,看見遠處有一人踏著一截樹幹渡水而來。不用身旁雨玲瓏高興的喚那人的名字,光看身影他就知道那人是誰。


    “顧先生,你運氣真好。我師兄這次來得早了些。”雨玲瓏一邊介紹,一邊高興地衝來人揮舞手臂道:“師兄,快來,我給你介紹一個朋友。”


    相對於她的興奮,顧晨隻剩下苦笑,這哪是運氣好,簡直就是流年不利了。隻覺得這幾天是不是苦笑多了,臉有些抽筋,再左右一看,四麵臨湖,可真是無路可逃。


    眼看介休踏著圓木一躍飛來,穩穩落在木排上,顧晨手中匕首落下,突然從身後勒住雨玲瓏的脖頸將她攔在自己身前。


    他知道介休一定也已經認出自己了,果不其然,介休踏上木排的瞬間,背上的斷劍已經出鞘握在手中朝顧晨刺來,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顧晨也完成了挾持雨玲瓏的動作。介休的斷劍最終隻能抵在了雨玲瓏麵前停住,讓顧晨一陣後怕,自己若是再晚些決斷隻怕這一劍已經穿胸而過。


    三人中唯一還沒反應過來的隻有雨玲瓏,初見師兄的喜悅讓她放鬆了警惕,才讓顧晨輕易從身後挾持。此刻想要掙紮卻發現自己昨日搭救的這個男,看似瘦弱,氣力卻出奇的大,而且還用上了奇怪的鎖技,就算她用上內息也無法掙脫。她哪知道顧晨為了保命可是用上了渾身的氣力,怕是有幾千斤力才能掙脫。


    雨玲瓏隻能冷聲問道:“顧先生,你做什麽?”


    麵對救命恩人,顧晨還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姑娘,你師兄要殺我,為了保命情非得已隻好借你一用。”同時還不忘同介休打招唿道:“好久不見介休先生。”


    介休也沒想到能在雨玲瓏這遇見顧晨,原本聽見有前哨來報說是鱗波湖方向有異響,由於擔心師妹安危他才會提前幾日趕來探視。沒想到卻見到一個意料之外的人。隻是在一瞬間他就想到了拔劍殺人。


    “顧大人,多日未見身手漸長。”介休麵帶笑意,似乎一點也不當心自家師妹的安危,反倒與顧晨敘起舊來,“洛邑一別沒想到今日還能在魯國之境見到你,可是不易。顧大人不會忘了我先前的告誡了吧,今日可沒有人保護你了。”


    顧晨苦笑道:“我也不想的,如果我說隻是路過,介休先生可不可以當作沒看見過我呢。”


    “你說呢?”介休挑著眉頭,手中的斷劍依舊是紋絲不動。


    他不急雨玲瓏可是著急了,隱約從介休口中聽出顧晨身份有問題,冷冷問道:“師兄你為何喚他顧大人?他不是個商人嗎?”


    介休聞言發笑道:“你就是這麽介紹自己的?”


    顧晨臉一紅:“我府上也賣酒,說是商人也沒錯。”


    哪怕雨玲瓏不善溝通也聽出不對,她就最討厭的就是謊言,沒想到竟然還是被自己所救之人欺騙,心中鬱氣縱生,一股股冰冷的內息由內向外散發出來。顧晨隻感覺鎖住她脖頸的胳膊上漸漸蒙上一層白霜,隻聽雨玲瓏用已經沒有了感情的語氣問道:“你到底是誰?”


    顧晨也覺得心中有愧,猶豫片刻迴道:“抱歉姑娘,事出有因,我確實姓顧,隻不過字望北,單名一個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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