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虛毅往迴走的時候,對天之淩匆促而頗有吸引力的敘話,像溪水流淌般在心裏潺湲著極自然的思考,他並不是沒有懷疑過她的用心,但不知為何,他還是樂於去想見,有朝一日能夠複興被無數謊言覆蓋起來的暗夜聯盟。


    快要邁進三棱迴朔台前的瓦簷門檻時,突有兩隻手從弱側位置斜伸出來,分隨了左右兩個方向捏住他的耳朵便再不放開,還聽見一個聲音哼聲呢喃道:“小毅子不伺候主子吃飯,可是要杖罰五十棍呐?”


    能夠如此不依不饒的除了溫文還會有誰,另一個協作幫忙的自是溫格,就在李虛毅放鬆心情地想要迴敬幾句頑話,舞破天陰魂不散地從一麵蘆葦掛席邊上躍步而出。


    他低笑得就像空穀裏的霧氣,隱約遮掩著什麽,卻讓人一時猜不透,有聲音緩緩響起:“別忘了在午後開鼎蓄引之前,把這個凝魄粉給灑進去,這對於過度催化的器物有中和作用。”


    隨之遞來的便有一包白色紙包袋,平平無奇,甚至沒有任何可以聞到的氣味,舞破天的右手就此攤出在前。


    李虛毅皺眉低問道:“什麽意思?我可從沒在我的壁爐裏加進什麽東西。”他在努力迴想他煉爐走出的輕痕細節,似乎,舞破天當時在他壁爐前有著揚手遮擋太陽的舉動,難道說?


    “我為什麽要信你?”李虛毅低忍了片刻終於還是禁不住問道,他還是意識到了舞破天在煉器預賽上的幫助,若非有舞破天所暗加的引物作為催化,可能最後時刻的異變便不會出現。


    “你覺得你對我能夠得上威脅麽?所以我也根本沒必要在你身上動陰招啊,就算是排在我前麵的四人,我放在眼裏的也隻有方遊一個。”舞破天也不以為意地閑口說道。


    “恐怕天之淩與青蝶飾你都能對你構成不小威脅吧?”溫格冷聲說話時候,更是側迴過身子,直往青蝶飾剛好遮掩在街麵熙攘裏的純色花衣顧看不停,遺憾之中猶自垂著一串詭異的笑意。


    “到時候你就能看出誰強誰弱了,預賽,不是每個人都會用心備戰的。”舞破天腳步翩連地往台階外一個側滑,身形瘦長地直落到錯刀狼堡的暗褐色列隊裏,武剛頓時語含誇讚地挽著他的肩膀,還特別親昵地應承了某些保證。


    “刀叔叔,哦,是趙叔叔才對,煉器大賽上排名第四的人可是和你同個名字哦,如果我的推測能得到證實的話,這兩者會不會就是同一人啊?”溫文吐綻如桃花地芳甜說道,淺蘸在口中的天真更是毫不吝嗇地飄然如黃昏輕雨。


    “我們還是先吃飯吧,白老前輩早就在江湖樓內等我們進去了,婉冰也會和我們一起。”趙無痕還是用極為板滯的語氣說道,頓讓溫文的問話失去了莞爾探問的意味。


    “也好,我剛好想在餐上問他些事,”李虛毅在經過簡短收尾後,立馬嬉笑玩鬧地用手迴刮了溫文和溫格一個犁地開墾的鼻尖,“你們來追我啊,我翹起屁股等著你來揣著。”


    “哼哼,盡會瞎扯淡,我們追。”溫格自然不會容忍李虛毅的放肆,便像以往的任何時候,直接鑽入巢燕般的臨水穿影,年少的嬉鬧來得並不拘束。


    三人轉眼便淹沒在煙水波光的秋涼中,隻留下三兩腳印還在酬唱當時的對笑,此去江湖樓還有數百步的路程。


    “我們這算是真的在一起了嗎?你能不能和我留在威赫鏢局啊,我會說服我們兩位師叔伯提拔你為中鏢師或者大鏢師的。”周婉冰以手輕撫著被趙無痕冒險搶迴的子夜彎刀,心裏恰然掠過一枝片春的溫柔。


    “我必須要把這幾個孩子護送到名劍城去,我才能真正放心,順便我再去青岡崖上會晤一下九大宿主,聽說,華光躍將借著此次聯姻,作為第十位宿主入駐名劍城。


    這樣一來,支持陸淵繼承名劍城掌門的勢力又多占了幾分。我覺得你現在既然不忙著迴到揚州城去,也就跟我同去一趟吧,奇髓劍池也是我想見到的。”趙無痕展現出極好的磁性語感,仿佛有種無形引力在暗地穿連著周婉冰還沒決定下來的心事。


    “揚州城是確實不忙著迴去,可金陵城卻非得長住個好幾日不可,我們威赫鏢局與錯刀狼堡的鏢銀之爭也該了結了,以風霜傲前輩為支撐,武剛想必隻能乖乖吐出十萬鏢銀的份了。”


    周婉冰極偶然地想到了仍在養傷中的周流波,神思極轉間就又扯到了威赫鏢局此行的正題上,已有九州鏢王周揚的親傳弟子作為後盾,風霜傲沒有理由不出麵稍作倚仗。


    “哦?你們懲前毖後不動手難道就是為了等個宋終?還真是挺有意思的,我想這爭鬥不會就要在江湖樓內直接開始吧?”趙無痕也輕飄飄地說道,似乎並不是特別在意這兩者之間的逆鬥。


    “談不上懲前毖後,而是怕牽一發動全身,好不容易籌建起來的勢力都全部火拚掉了,我們還是先去江湖樓吧。”周婉冰羞著輕紅的臉頰,把手猶豫著在趙無痕臂彎上一攀,忽然化成了江南女子的低頭遮掩。


    李虛毅終於立定在金碧輝煌的江湖樓之前,若非白衣侯臨走前的執意邀請,他與溫文、溫格兩人自是不可能來到這裏,不過,既然來了他也是準備好了來個饕餮大吃。


    但從一走進還有歌妓奏樂的廳堂,李虛毅的鼻子便異常靈敏地嗅到兵殺欲起的戮氣,他是熟悉這種芒光尖銳得幾如血在破喉的氣息的,他偷眼的低轉,便落在了周英威兄弟與錯刀狼堡相鄰成桌的臨窗位置,明窗之上還有琉璃藍的色彩在粉飾成紋。


    “十萬鏢銀?你怎麽不說是二十萬鏢銀呢,喲喲喲,還是太少了,一百萬鏢銀才正點嘛,我們錯刀狼堡的劫鏢生意向來隻愛做大的。別跟我說是宋廷的國庫征銀,南唐國沒少向你們進貢吧?


    來啊,有種就捆綁了老子去,這樣,秦淮豔會便再不會隻維持著表麵上的假和平,我想你們應該知道李煜的被刺,如果同樣的手段施加在你們的二皇子身上呢。”武剛顧若無人地仰天狂說道,杯盞往喉頭一倒,更露出碩壯肌肉與蟒伏青筋。


    “你們坑吃了十萬鏢銀還敢狡辯,而且聽你話中意思,昨日手持斧鉞兵刃刺殺南唐國六皇子的竟是你們錯刀狼堡,華光躍,你也可以把你華府的十八鐵騎連同韓家三少一同聚過來看看瞧瞧了。”


    周英赫沉聲喝道,彎刁的煙杆頓時抖成風火鉤的前探姿態,其煙杆上所散發出來的若縷煙散,全是斜向著武剛起夾鱗滑魚片的,嗆浮在淡湯裏頭都能冒出一股腥血味來。


    華光躍確實是一直在暗地查訪兇手,聽到周英赫如此一說,把手勢往上輕掀起來,原本坐敲著碗筷等吃說閑的一撥人頓時凝成沉重的鐵麵,敞開襟衣並半係著褲腰帶就往武剛這兩桌人圍攏過來。


    此種形勢,再加上有風霜傲這種高手稍隔數米盯著,武剛等人即使拚上若半天殺勁,恐怕也很難討好,似乎,這勝敗的結局就像周英威花開般的暗笑裏瓜熟蒂落。


    李虛毅坐下來,就在白衣侯的邊上,他並不想涉及是非,卻巴不得多探出一雙眼耳去詳聽整個事端的概況,能將廳堂上半數以上的人都煽動起來鬥戰的,絕非酒過三巡後突然湧起的怨殺情緒。


    “你們的理解力真的就像這個杯子——”武剛把垂懸於半空的蠟白手掌快速鬆了開來,他手中的小瓷杯頓時跌碎在石板光嵌的地麵上,“碎得掉渣,卻還希望有人能把它拚湊起來!”


    “武剛他在說什麽?”溫文並不做聲,溫格卻忍不住皺起厚重如墨畫的眉頭低問道,說話間,還扯出鞭子一頭閑敲著桌麵,桌麵發出極有節奏的篤篤之聲,落在白衣侯心裏也仿佛是某種禪寂。


    “再明白不過了,武剛認為劫走威赫鏢局鏢銀的與先前刺殺李煜的是同一批人所為,根本就不幹他們錯刀狼堡鳥事。但現在局麵明顯對武剛不利,他還敢如此跋扈稱狂,想來也還有什麽後招留著不動吧?”


    李虛毅輕聲說著,眸光偶然像天光一般涵掠到從旁走過的相鄰散人,金勇不知何時從威赫鏢局的人群中掙脫出來,就像一絲輕煙勘破爐香中的悶沉世界,他隨手揀了條椅子落坐下來。


    “你在坐看好戲?可能還另有一個的。”溫格也是頗知就裏的局中人物,不過隻影稍為模糊罷了。


    “哼,坐看好戲?你們還太年輕,對我們這一行了解得太少,我們現在是要去等一個時機,等到後援的出現。”金勇沒有過多掩飾什麽,隻要他沒向人泄露是刺客門身份就不算暴露。


    李虛毅聽聞此話,更是正襟危坐地環看起周圍的局勢來,風霜傲自是倚坐在餐桌邊上,杯中的香釀春酒柔韌繞舌之極。而作為趙德昭侍妾的幺庭筠恰坐在廂房的臨門,其間的燈盞芒黃,即使隔著聚眾到一起的江湖人士也能清楚看到。


    可以輕易知道,幺庭筠裏側所對應是趙德昭無疑,而她會很偶爾地探出頭顧看一二,鬧聲中的碗碟杯盞常會有不知時機的掩護波轉,血氣方剛的康天此時也擠在人堆裏叫囂西東。


    光生光滅,隔著明華黃的淡陽,影子搖曳出極長的側肩彎背,李虛毅猶有些自我懷疑地猜測道:“難道你們這次的目標是他?我猜不透你們為什麽要選擇兩邊開罪。


    按理說,得罪了南唐國就不應該讓宋廷損失威嚴,不過無論哪一種我都喜歡。性格懦弱的李煜如果死了,南唐國或許會有更為果決的君主上台去與趙匡胤一展雄風,而趙德昭是我的仇人之子,自然樂得痛快愜意了。”


    “可惜的是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麽。”金勇隻能敷衍了事地推諉到底道,其實,在他心裏,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李虛毅無意中所觀察出來的全部,恰是他們刺客門的此中秘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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