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虛毅耳聽他們兄弟二人句句刺耳的爭吵,眸光迴轉間漸漸挪停在正壁平展開的一副巨畫上,墨筆揮斥如鬆狀虯枝。


    其氣流轉幾若萬馬奔騰,可這畫得並不是尋常的閑鶴壽瑞圖和奔馬雄嘶圖,墨拓筆勾的聯結,正題寫了老氣橫秋的“將進酒”三字。


    他再細眼看去,一個長衫厚裘的老者勸觴樽空地對著滿座青年俊彥狂歌大笑,尤其是係遮在身上的紅色長袍,極惹人顧視地隨風飄擺,在風雪寒夜中越發映襯出他橫眼無忌的睥睨,天下可有誰與他同杯論酒?


    “看來韓家已經逝世的翁主也對李白情有獨鍾啊,這卻讓人頗為意外,”李虛毅凝眉暗想著,身體卻在眾人的不留神之中靠得更近,“南唐的文人雅士常喜歡綺麗句秀的香豔體,可是這副巨畫通過雕工勻墨所透露出來的形神氣骨,又讓人愛不釋手和傾慕越近。


    但,很重要的一點,仿佛某種與生俱來的歸類感在虛弱提醒我,這副堪稱完美的巨畫還少了什麽東西,線條、情感還是其他?我必須用手反複摩挲畫軸才能體會此中的芳淺迷惑,。”


    “你真的以為我的武功不如你,這可未必,既然你如此自信,不如我們就在這庭院中比較一番,輸的一方自動棄權如何?”韓建沉著出招道。


    不管寒暑之天他都會走穴藏洞地進行苦練,三五年後的前月方才功成,以前他或許和韓青、韓彥小有差距,但現在他卻有著極大的信心在與兩人交手時候不落下風。


    “哦?你與馮家的對招拆練我都有看在眼裏,你便真以為我的劍術殺招還像三年前局限原地嗎?也好,我們不如出去切磋一番。”韓青用嘴輕吹著白若簾幔的修長手指,也是分毫不讓地迴應道。


    他內心的決斷一變再變,先是想要三人共聚後按規矩走,後來又被白衣侯言之鑿鑿的例子稍稍挑撥,終於失去讀書人原有的沉穩內斂,長劍更是從腰側斜挑向天。


    連同白衣侯在內的諸人都被這噱頭極大的比武給吸引到了門外,更流帶走幾個婢女青裙委地的掃塵之聲,李虛毅獨立畫前倒成了不被關注的人,一時人影相安,斜暉漸落,直如江天裏的潮退。


    蒼老的咳嗽聲起,拖遝無奈的腳步開始從側道,形同空氣般進了內堂的屏風前,來人正是韓青口中的“方伯”方凱清,六十出頭的他早已不堪其擾。


    “孩子,告訴我,你在看什麽?”方凱清在用拐杖輕叩地麵之後,咳咳歎問道。


    李虛毅並沒有迴答,他真的將整個心神埋進了這畫中,全力領會白衣侯曾經說與他知道的兩種極致:外元“詩酒劍”和內元“傲仙逸”。他能感受到體內仙傲逆鱗氣的活躍,就如同發絲尖攢著垂於水麵,細生出淺細的波水漣漪,光弧形的。


    “看來,你也是要學我們韓家的三位公子從這中間探取詭秘信息呢,這副巨畫由來已久,是盛唐年間的真跡無疑,可惜名聲不顯,價值可能也尋常得緊。


    它細說起來還是從唐碉轉賣到我們手中的,唐碉立派之前處境艱難,變賣皇宮珍品也不在少數,我們翁主的祖父因為喜歡就將它買下了,懸於廳堂中間也不過是作為裝飾用罷了。”方凱清老眼昏花地扶了把椅凳坐下,長此岑寂的時光。


    “可是,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勸觴飲酒的宴席後會有撩亂光寒的劍舞之影呢?就像是走馬如飛的奔程中,有一劍者左旋右抽,揮劍入雲,連天亂變無數蝶影飛式,等其隨意接引入鞘,劍意縱橫之外,幾乎要引得雷電出動。


    嗯,還有這題字更有脫帽露頂的狂走意興,就中豪氣更是不輸於紅袍醉飲的氣度。這三者構連一體,當真氣蓋王侯!雖然我對這些文藝味十足的東西不是特別感興趣,但好歹也在十歲之前認真學過,尤其是開元盛世的些許風物。


    我記得唐朝文宗皇帝之時,曾向全國朝野發出了一道驚世罕見的詔書,禦封李白的詩歌、張旭的狂草和裴旻的劍舞為大唐的‘三絕’。


    我想畫中那磊落不羈的紅袍之人必定是‘詩仙’李白了,而綢滑底襯的通神劍影自然是將軍裴旻了,狂草如風地提筆李白《將進酒》全詩的自然是草聖張旭了。


    至於畫這副畫的人,除了畫聖吳道子又還能有誰呢?他可是師從過張旭的,一身丹青筆法通天絕地,若要在盛唐再加進一絕,吳道子在書畫方麵的成就足以使他笑傲群倫。


    嘿,畫中意境已是奇絕,畫中涉筆諸人更是不凡,隻可惜是後人參仿的摹本而已,否則像這樣字墨無價的絕世之寶也不會草草垂掛這裏了!


    不過,這畫中藏有的茫然得如若無涯的武學化境才是它真正的價值所在,摹本上的武學之意就已非凡,得到真跡那還了得?”李虛毅不由得徹底驚詫起來,神思如雲飄渺時候,早就飛身站於棧連青天的唐碉之上。


    他憑天怒吼,祭出一把快刀或者絕劍,硬是逼迫唐碉太上門主唐敏皓交出這一副《盛唐三絕圖》,摹本是從唐碉傳出,真跡也自然在它那邊無疑,這也可以看出唐碉的真實底蘊該是有多深厚了。


    “嘿,你個小娃子還是有些知道的,將這渾然不同的三絕連成一氣,而不是分取了片章寸段的來理解,在整體上的確可算是畫中極致了,可惜,這隱身其中的武學確實是沒有一人能如佛渡劫般輕易勘破。”方凱清喃喃自語著說道,形近昏聵的眼睛的又閃過一片朦朧。


    “不能再等了,這刑天魔魂老在這邊鬧騰,我先前沒及時運氣將它幻變出來就已是失策,這次說什麽也得和它輕碰才行。”前胸又有針孔尖氣在毛糙竄動,李虛毅皺眉心想之下,瞅準了旁邊的某個內室就側退了進去。


    當然,在側退之前,他還是先跟方凱清打了個招唿的,這老者並未多疑地任由他去了。突然想起某些武學中人對刑天魔魂有輕微的探測,李虛毅掩門之前還特別留意了下四周,好在是秋渚雲靜的四顧無人。


    慎重如此,也該動手了,他心裏對於刑天魔魂的沿路主動還真有點受寵若驚。仙傲逆鱗氣像是旭日般被無形地抽取出來,尖細得像是青長的柳枝從手心探伸出來。


    原本玲瓏光暗的繁齒光鑰頓時閃過一絲靈韻飄逐的跡象,低悶得像是臨了氤氳霧氣的鏤花窗畔,徘徊一瞬而動的光景,外圍赭紅而形體青幽的披甲人形開始懸浮在離座不遠的李虛毅身旁。


    隻在青碑石的幻境中聽過人形魔魂的蒼勁出聲,難道現在他是要憑空與自己對話?李虛毅麵露疑色地看向臉色煞白的人形魔魂,嚐試性地問道:“嘿,小人兒,我們要談些什麽?”


    人形魔魂對他並不加以理會似的,隻見赭紅色的線條漸漸繃緊臉側,它披甲上的寒白鱗光開始冒騰出來,又是心隨影動的一振。原本有些閃爍的甲胄人形這才趨於穩定,用男子剛硬的聲音道:“我可不是什麽小人兒,我叫刑界,這也代表了整個誓殺黃帝的刑天聯盟。


    我之所以要出來,是想告訴你,詩仙酒印並非凡物,你就算得到了它也有可能會險遭不測,另外,得到它講究的是機緣。再過十年,等我的魔魂之氣又有了百年一次的推助後,我或許你能替你側到它的下落。”


    “你這不是在打擊我嗎?既然如此,那我也沒什麽好問的了。不過,我倒是想知道,我體內的仙傲逆鱗氣為什麽能沾染他人的功法用意,卻不能完全吸攝過來化為己用呢?”


    李虛毅原本充滿興趣的歎問頓時失去了色彩,但在觀摩巨畫之前又有了臨時的想法轉變,周英威的真元幻影和肖遊的“百變星爍”多少給了他難以開解的困惑。


    “那是因為你還不能駕馭你體內的仙傲逆鱗氣,你沾染別人的功法越多,對於自己體內氣流的提升會愈加緩慢,功法上限也越低。想要即取他人的功法招式為己用,本就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除非你的神念足夠強大。”名為刑界的男子淡淡道。


    “我剛才在賞畫的時候你又為什麽老在騷動?”李虛毅盯看這刑界無甚表情的麵容,一副大男孩主義的質問。


    “騷動?我無非是想要提醒你,那副巨畫如同一方幻境,充斥著極微妙的靈氣,雖然隻是極少的一縷,但對於增進你體內的仙傲逆鱗氣是大有好處的。所以,無論如何,你能看透其中玲瓏句歎便能有所收獲,記住,是以點破麵。”刑界在說完此話後又開始變幻不定起來。


    “我出現的時間有限,這一次的匍匐睡眠,少則數月,多則半年,當然,必要時刻你可以催請我兩次,前提是你的內元力或者外元力都足夠。”又一番鄭重叮囑,胡須粗獷、煞氣驚天的巨臉刑界突然紮進繁齒光鑰中,再不出來。


    李虛毅隻能聳肩無奈地把繁齒光鑰收迴到貼身衫條中,連踏三五步伐就走到了庭院的蔥蘢林木之前,這裏剛好有一個視覺極佳的網格方孔能環顧到整個廳堂,包括那副塵靜風淡的《盛唐三絕圖》,重要的是廳堂的人並不能發現他。


    連片的熙攘就入同街井溪邊的浣衣女子與落魄書生的對茬,句句都被剝離入水,驚濺起的水花落濕了整個平波秋涼。如此暝色未盡,婢女的拉扯與尖嘯不甘的怒罵都隨同霞光繼續燦燒天地。


    顯然,韓青與韓建的比武終於分出了勝負,喜憂參半的兩家。劍橫綽影恰如斷嶺插天,腳踏宮位更似疏枝別鵲,兩處寒光各自穿雲忽閃,刹那飛出半句驚歎,連鬥三百餘招的兄弟之爭終於落下帷幕。


    “哼,你能贏我不過是借著旁邊有人指點你,我根本就不服!”韓建怒聲抗爭道,他圓轉自如的畫劍居然敗給了招式未能用精的韓青,這對他來說顯然是個不小打擊。


    “白先生是我帶來的客人,他本身就是我實力的一部分,你不也帶來一個少年麽?如果他能指點你獲勝,我當然也是承認的。”韓青厚著臉皮耽住了韓建的微詞,接下來,他就準備著向方凱清索要三式絕妙畫劍了。


    “哼,得了便宜還賣乖,如果大哥這時候迴來看你會如此嘴硬!”韓建用眼神在白衣侯身上恨恨地碾壓了過去,掠眼再找李虛毅又是一無所見,這廝溜得挺快!


    “難怪韓家近幾年來敗落得如此快,這兄弟三人表麵上偽裝和氣,肚子裏去嫉妒猜忌得不得了,不過也好的,方便老夫就中取事。”白衣侯風輕雲淡地靜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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