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一頓,久久都不複言,他還是進去將那隻她剛剛拿迴來的空茶碗捎上了,碗上有一顆花紋的式樣,好看的也能算得上是小女孩家的玩意兒。


    自離開家門起,一路的沉默不語,過去的無話不談,現在的沉重少言,樵夫看著心裏可煎熬隔應極了。


    長村內,有一條山路又暗長又岩嶇,天色終年暗藹沉沉,兩叢都是爛壞荒草,長願的心情就如同雜樹之上的暗天,爛土之下的穢草,無邊無垠的蕪漫。


    這條路拓延在了長別的相訣而行道上,兩人中沒有一個不清楚這意味著如何?


    離訣!離訣!離訣的這場默然無息分別,我隻能歎息無力。長願在心裏還有無數的話想傾吐而出:忍著!忍著!忍著對你那一點希微的寄存,我無法一言就粉碎了彼此最後的情分。


    這次一別,不知何年何月她還能再迴來呢?


    一路走來,西山日薄,長願和樵夫終於還是走到了神社的第一關大門口,樵夫的不舍掩飾到了位,他看了長願一眼,將木車裏的碗取過推給了長願。


    長願沒有接,可再如何的拒絕不舍,之後也隻是兩人的分道揚鑣,樵夫任由一臉不甘分不情願的長願留在原地,自己一人先推著木車進入了神社的第一道大門。


    樵夫知道長願在外麵發忿泄完火一通後,自然就會走進來的,他沒有多做言語的勸導,先行一步推車穿進了神社的高門。


    直愣愣地目送著樵夫的遠去,長願再無法釋懷,將茶碗狠狠一扔,硬重的碗擊在雜草叢生的泥地上,嵌刻進了泥草中,她崩潰地大聲喊出:“要一隻破碗有什麽用?它能彌補代替了你們的空缺嗎?”


    夏風苦熱,炎熾地讓人心生無盡的煩憤,叢生的亂草讓凡是目見者都會煩天惱地。長長地哀歎了一口氣後,長願的目光已經先她的動作一步拾迴了那隻茶碗。


    文室的神社,除了擁有正式名銜的葵侍,都沒有資格能出現在神社前麵信客拜訪的前社。


    長願又獨自一人走了一段長路,繞著後路轉進了神社的後門,長願自小就是在神社後麵做著打理雜務的活兒,這條路線她無比諳熟。


    才進入了後社的院子內,長願就看到立在竹木庭院中的神官,他一身的仙風道氣,颯颯然卓立於庭內,聽到她輕緩的腳步聲,側過視線朝她看來。


    長願心間一跳,木然地停下了腳步,所拿著茶碗的左手悄然垂落於體側,低下了頭。


    對於與她朝夕相處多年的時間比她阿公阿家還要長久的神官,她內心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害怕,或許是因為這個神官的存在,她才無法與家人團聚;或許是因為神官那張莊嚴寶相的臉,讓她見後就想退避三舍。


    “既然那個樵人把你送迴了神社,那你從今天開始,來自神使的賦予,成為一位名正言順的葵侍。”


    神官冷若冰霜而不帶一絲一毫感情的話語對她吩示道。


    葵侍,是與她生活學習在一道、同吃同住的那些幼女們一直夢寐以求的殊稱,好幾年以前的她,也像她們一樣,對於葵侍的身份而滿懷期許。


    葵侍,是與她生活學習在一道、同吃同住的那些幼女們一直夢寐以求的殊稱,好幾年以前的她,也像她們一樣,對於葵侍的身份而滿懷期許。


    在時間的流走中,她慢慢看到、悟到了許多,或許,沒有成為一個葵侍,才是她的幸待。


    她會時常想人這種生物,在戰亂流亡的這個時代裏,她總是一遍遍地去想,一次次地去揣摩,思察自己,也思察別人。


    人過去極盡渴求得到的,在真的伸手夠著後,反倒不複當初的心馳神往了,更甚,已是得不償失,一個葵侍的位置怎麽比得上她失去的時光?


    一句得其所哉哪是如此容易之事?長願知道無得無喪,這便是最好的,隻是這樣的平衡,卻更是在世間最難以捉摸的。


    “收拾一下,隨我去前社。”神官落下了一句,還是靜站於庭下,似乎是等著長願,但不知如何地他又想起了何事,隻聽神官最後再接上了一句:


    “下一個月望就要降臨,你早先做好準承。”


    這話語隱晦,但長願再清楚不過,神官意在言外的真實意計。


    每每提及讓她做好準承,即是要進行循環萬劫,而生來死去的一次祭式,長願自小好像就比其他預備葵侍同齡的女孩們還多認清著一點:


    如果說神社中的預備葵侍們都被同仁一視著,那她則歸屬在另存的一行列之中,孤形單影的隻有她一個人。


    一年之中,月望、月朔,都是一場長願要經曆的“生來死去祭式”,當夜,她的胸腔會被神官的祭劍刺破,在結下痂疤的地方再劃開,流出的血被神官收集後用來大喊出一聲“引祭”。


    引祭,祭的是什麽,就算是用自己的身體作著媒介,可長願從來都沒有弄明白裏麵的名堂。


    “明白了。”長願點頭朝神官致了意。


    說是收拾行李,長願一身簡樸,可沒有多少的東西帶在身邊,無非是匆匆放下一隻茶碗就隨著神官去了前社。


    前社,是長願生活在這裏,唯一不能行經過的地方,現在憑著她身前那位行走在石路上神官的一句話,她便作為了新一任的葵女隨侍,陪侍在側能一同前去一探究竟。


    神官的名字,長村裏沒有人知道,也無人知曉他的來曆,因為每一任神官,都要遵從無有嫁娶子嗣的原則,由現任的上一任算好命理,從他處尋來後親身教傳,一代一代延續承繼下去。


    是以,長村根本不會知道神官的身世,隻因既入了神門,自非再以俗世之名處身立足,一生所研神學、所顧神詣於此即可。


    但長願猜想著他的姓名應該是與“雙”字有著一些關聯;她經年累月的職責,是整理打掃神官的內室,許多的地方,古書上、器具上、神卦上她都在見到過那上麵就刻著一個筆畫繁雜的“雙”字。


    但她所見到的一些人,都隻稱唿著神官一聲小神官,其中叫法蘊藏著文室的神社風俗,她也學得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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