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對父女就這樣推著車邊聊邊笑地慢慢走到了幹城菜市口的刑場。


    大室的刑法嚴酷,有些酷刑讓人毛骨森竦,而近幾年,亂世兇年、屍山血海,更多人開始被走投無路,逼至目無法紀、亂作胡為的境地,各城的刑場上空日日都像是黑霧籠罩,抬下去的人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對於王室貴族和王公貴人而言,這是一種威刑肅物鞏固地位的手段,對於普通民眾來說,隻要被處刑的人不是自己或者與己血緣相關之人,看的那就是一場娛樂好戲,如死山壓倒的麻木不仁生活中,人不聊生間,大家一起趕熱鬧。


    此時刑場周圍,人聲鼎沸,人滿為患,像長願和樵夫這樣推著車子來瞧上一眼的人不在少數,樵夫走在前麵開路,長願被擋在後麵,可即使是這樣,她的胸口還是止不住地刺痛著,還好在從神社裏麵出來前,自己還在麻衣裏麵套了件內褻,傷口處的血跡總算不會顯露出來。


    周遭不斷有人在談論著台上即將被執以死刑的人。長願聽著人群的議論紛紛,心思的轉移讓痛楚緩緩減輕了幾分。


    長願順著人們話中所辱罵的對象看向了刑台上所跪之人的特殊,原來跪倒在地上的那人竟還身持著文室公家高官的職位,那到底是所犯何罪呢?


    聖旨偽造!造成了大室不計其數的人民喪生於此上。她聽到台上執行官正宣判出了那位高官的罪名,最後還留有了一句問向了刑場中間的那名囚犯。


    “上葉大人,哦不……是賤犯上葉,在軍府營中你可對偽造聖旨有所悔過?促成了那麽多大室良民在你手中枉作了冤魂!”


    樵夫也聽到了這句審判官之辭,而被審判之人他雖雙膝跪在堅碎石坑之中,卻是正言厲顏地迴視上了堂上執行官的雙目,氣竭聲嘶的五個字:“有何過之悔?”


    這話傳進台下所有人的耳朵中,立刻就有人開始大聲不停地訓斥和詈辱於他,樵夫也露出了一臉含恨不齒的神情。


    有官兵大聲嗬出:“安靜!閉嘴!”腰間輕晃的長刀森然逼人。


    底下的人頓時寂然不動、肅然無聲。


    “賤犯上葉既無悔過自懺之心,公然在法場之上失口而言,更為欺藐蔑睨王法!罪不容誅!然,文室寬法,賜其一人死罪,全族發配,以儆效尤!”


    刑場之下的人群又被帶動起情緒,紛紛拍手稱快,幾乎都忍不住出聲道:


    “砍了!砍了!劊子手下刀了!”


    樵夫雖沒有多少見識,但也不想要這樣血腥的場麵被長願親眼所目睹,到頭還是怕給她留下陰影,是以半彎下腰用手遮住了長願的眼睛。


    麻衣袖口就在眼前一閃,長願緊隨其後聽到有一道輕細的女聲尖叫而出:“爹爹!”


    劊子手一共下了兩刀,一刀開皮,再一刀斬首,樵夫為長願遮住了前麵的兩刀,可就在人頭落地的那一刻,它咕嚕咕嚕地滾到了刑場邊,長願撥開麻布長袖探出來望,這一動作是樵夫沒有來得及阻止的。


    長願雙眼盯著刑場邊的人頭滾滾落落,劊子手過來抓在它的頭發上把它撿起來的那一刻,很多人都看到了它的眼睛快速地眨了眨並沒有合攏。


    人群霎時又一片議論紛錯,說死不瞑目的,說殘害忠良了,各執己見,說得執行官手足直冒冷汗,草草處理了後事,他忙驅散了眾人,打道迴府。


    長願一臉若有所思,她望到了刑場的另一邊,有一個跟她年歲相仿的女孩失聲痛哭,慟哭流涕地不斷張嘴哽咽喊出:“爹爹”兩字,但很快,她也被一群官差拖走了,雖然她還是不斷地拳打腳踢地抵抗著。


    “願兒,你還在看什麽?法場一旦行刑完畢,不能停留多待的。快隨阿公迴去了!”


    阿公在催她了,長願側迴了頭,拉上了樵夫的寬大的手掌走出了菜市街口。


    山間日夕至,隨來的涼風吹散了些燥意,猿嘯鳥啼,二人順著來時下山的路,走迴了山。


    長願捧著碗,手指輕輕描摹過茶碗上的花紋低頭走在山路間,走著走著,她突然問向了樵夫:


    “阿公,剛才在法場裏是有兩種官差的人嗎?


    其實我在擺茶攤的街頭那裏也看到了一隊官兵,但是他們的衣服跟站在刑場上的官不一樣,給人的直觀感受,好像更……威風凜凜?”


    樵夫驚駭於長願第一次下山竟然就碰到了禦川軍府的人,忙加緊把木車從泥淖裏頭推上,搭過長願的手就問:“願兒,你……你沒遇到什麽事情吧?”


    蹚過一個小山泥窪的長願,靠著樵夫搭了把手才脫離開泥潭,夏季山穀的夜間總是會下雨,妨礙得山裏行路的人好不耐煩。


    “啊?沒事,也就隻是剛剛在街角走過,我一看那陣架勢就避開了,不過……阿公,話說那夥人到底是什麽官啊?本來茶攤子前麵是人擠人的,一看到他們過來就迅速地跑散了?”


    “那群人也是官,但不是文室的官,是軍府裏麵的,願兒,你的直覺是對的,以後再見到那種既穿著軍戎服,腰間又佩著長刀的軍差,就遠遠避開,那些人我們是惹不起的。”


    長願順著樵夫的話點頭,乖嘴蜜舌地又說了不少討喜的話,其實相比較於這個問題,她心裏依然在思考著另一件事情。


    兩人爬上了小山坡,長願在攀爬的過程中想到了“學如登山”這個詞語,這還是不久前她在神社的古書上瞥見的新詞,她雖然沒有聽說過,但是似乎也能夠理解。


    “阿公,你說人的頭一旦離開了自己的脖子,還能夠說話嗎?”


    樵夫暗歎著長願如此念念不忘剛才在法場裏發生的一幕,看來是真的給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都怪他沒有及時反應過來。


    “願兒,你性子就愛這麽胡猜亂道的,迴去可別在你阿家麵前口無遮掩的,她可從沒見過人砍頭,指不定會被你說的話嚇一跳!好了,今天我們下村發生的事情,你切莫太放在心上,人被砍了頭,怎麽可能還會說話?早已經必死無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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