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火紛飛,無法無天的騷亂時代中,人被逼至上絕境陌路時,便易幹出那些窮兇極逆的事情!


    混亂的人群裏麵,不知道觸了誰的黴頭,諸事不順的長願,在被迫放了手後就被烏泱烏泱的人群推出。


    胸口還被擠得劇痛陣陣,僅僅是傷口撕裂開倒也罷,可到手的茶也不知是被哪個小子搶走!長衣袖口也是昨天才縫好!


    “可算是讓我找到你了,是你順走了拓先生桌邊的茶,對吧?適才先生講到了口幹舌燥的偷東摸西行徑,你都沒有聽進去吧?茶雖是無償,可你不能不問自取,小家子相。”


    被擠到茶攤背麵的長願,在不經意間又被一把扇子拍了一下後肩,扇子垂下的穗子在她耳邊一劃而過,縷縷發癢。


    長願尋著聲音快閃著轉身扭過頭,目光所見之地,出現了一個手持一把豔彩貼金檜扇的跌宕風流少年,五色絲穗悠然從檜扇上掛下,他一副俊雅的容色,徹徹底底地與周圍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另一隻手裏的一截斷口麻布,似乎根本就不能與他有所關聯,長願垂落在身後破裂開的衣袖裏,有一段涼了半截的小臂。


    就像是她曾經在神社古書上看到的那樣,上麵畫著那種身穿華服露紅煙綠的浮浪高門子弟。


    他側過了身,讓她看前麵一片混亂成粥的茶攤,又責難道:


    “你瞧,你的小己得失其實可以放大到影響了整片茶攤的秩序。”


    少年出眾的眉毛一挑,不欲再多廢話,將手裏的小截麻布袖口丟了過來,然後示意她將藏在後麵的右手拿出來對證。


    長願長願,長願有著這個名字,已經與這個矛盾的名字融為一體,不知該說是與這個名字背道而馳還是殊途同歸。


    如果譯為“兩廂情願”,心滿願足,她時常會伏低做小地見機行事,物善其用地從中漁利,讓對方得以如願以償,皆大歡喜。


    如果又提到“一廂情願”,事與願違,那若是至於底線之上,不是她的甘心情願,因為逼不得已而為之,那她又能死強死磕著血戰到底,絕不會讓人稱心如意。


    此刻的隨機應變是習為故常,隻見她麵不改色地在背後撥弄好斷裂的袖口,本就於她十分長大的寬布麻衣,輕鬆拉下來後,應變無方地又多出了一截袖口,隻是與另一肩頭不再平齊,然後她才大大方方地把手伸出,開誠布公承認說:


    “沒錯,是我拿了那碗茶,是我做的,我也不會矢口否認。”


    手拿檜扇的錦衣玉帶的少年見她沒有故作一番扭捏作態,坦坦蕩蕩地認下了她所做之事,倒是省下他不少功夫。


    “你招供了就好,既然你推誠不飾,那本公子更非是不依不饒之人,隻要你過去向先生致歉,此事就算罷了。”


    可是貌色一番王孫公子小爺樣的少年怎麽也料想不到,那一身乞丟磕塔且一臉薄命麵相的小女子並未依照他所設想的那樣遵行依從著他,可明明她也已經承認了自己的所作所為。


    長願的性子不是弄虛作假,心裏直則直,彎就是彎,但生在這樣的時代,該要言語的微妙運用她向來以時變之應作為真理。


    她裝作一臉理直氣壯的樣子對著少年不是虛心受教願前去致歉,反而竟是直接一頓劈頭蓋臉的興師問罪:


    “等等,你要我去道歉也可以,看小公子你一身才氣超然,自是明事懂理之人,但我還有一事不解,不如你替我想想?”


    不看那錦繡少年臉上有何反應,她抬起胳膊露出袖口邊緣的不平,長願自圓其說的詰問已經開始,字字珠璣:


    “你手上拿著的那斷截袖口可是從我衣服上撕下來的?這可也是你親自所為?有道是兩害相較取其輕,在你看來,與我的竊茶碎碗比起來,你撕裂我的衣袖就隻是迫不得已的逾矩呢?這撕別人的衣服可也是你那位先生教你的嗎?”


    好一套積伶積俐的狡猾詭辯之辭!少年公子怎麽也無法將這個一口言之鑿鑿實際混淆是非的女子與她的外形樣貌表裏相符地聯係起來。


    事出有因的過失被她調唇弄舌地反倒是他錯上加錯,不過這過失也的確為他所犯。


    這是一貫風流博浪的小公子第一次被人說得啞然失笑,本沒有要去計較一碗茶水的得失,現在倒是牙癢得難咽下了這口氣。


    “本公子聽出你的話裏有話了,不妨,我們各倒退一步,我不再追究先前的一碗茶就是了。”


    他一派怡然自得地劃開檜扇,揶揄地笑了笑道,算作是給彼此一個台階下,後半句話並未出口。


    “那這樣再好不過了。”長願見好就收,對著少年公子眼一眨也會心一笑,笑眸中透出的流光漣漪讓人無法再為難於她。


    長願道完,就欲轉身背離,隻是卻被少年出聲叫停了動作。


    “剛才你想拿卻被打碎的那碗茶,你是想喝嗎?你要是喜歡的話,本公子再給你一碗也不是不可以。”


    茶攤正麵這裏遊民集聚,風聲引來了更多人的注意,青年男子一人用力扶住哢哢作響的桌子,同時因小公子的下落不明而焦慮急躁,正當他將仆侍派出去尋人後不久,公子就撩開茶攤後簾自己迴來了。


    “公子,剛才我四處找您都找不著,您這是去哪了?”


    四周嘈嘈雜雜,他隻見公子在底下的茶缸裏灑然地用茶碗舀起一碗,一臉樂善好施地說著:“無礙,碰到了一個也喜歡茶的道友。”


    見他右手端著一碗茶人還要離開之際,青年男子忍不住喊出:“小公子,您這是又要去哪裏啊?”


    “拓先生,我去去就迴,別擔心。”


    青年隻能目送著他再次遠去,心內真的感到了太多萬般無奈,早知如此,就不應該帶他出來。


    茶攤後麵,兩人相對而立。


    長願小心地用兩手捧著茶碗,雖然沒有多說,但是臉上的歡眉大眼掩飾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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