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庭看著房簷上的積雪:“父親,急流勇退的道理我明白的。”


    “如何退?陛下將你重新召迴朝堂,不是你三言兩語,輕易能退的。”


    裴道真裹著被子往後一靠,搖椅嘎吱嘎吱的搖了起來。


    裴庭認真道:“縱使麻煩,也不過是費些功夫罷了,就算到時候真的出了什麽意外,曄兒他們已經迴了河東老家,兒子也沒什麽可擔心的。”


    裴家的人早在十年前就未雨綢繆,被他們陸陸續續的安排到了老家或者其他地方蟄伏,隻等著伺機而動,有合適的機會自會出來。


    裴家的傳承不會斷,裴庭沒有後顧之憂,所以也不怎麽擔憂。


    裴道真歎息:“我們裴家到了你這一代,縱使我們小心注意,可積累下來的人脈還是不容小覷,尤其你做了這麽多年的國子監祭酒,學生不計其數,之前一直有崔家上蹦下跳的活動,我們又向來低調,這才安全無虞,可崔家一倒,我們便太過顯眼了。”


    “陛下應該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將你召了迴去,隻怕崔家解決完,下一個就是我們。”


    哪怕他們什麽都沒做也沒用,這是天然的立場不同。


    表忠心更沒用,任何一位有野心的皇帝,都不會容忍自己的權利有一絲威脅。


    裴庭幽幽的開口:“他得能撐到那個時候。”


    裴道真眼神淩厲的看過去,裴庭眼神微垂:“這裏隻有我們。”


    錦衣衛再手眼通天,也不能在這個關頭冒著風險費勁的過來探聽他們說話。


    裴道真沉默了一下開口:“這個不行,下一個或許也一樣。天下太平,需要的不是我們這些老成的世家,是革新。”


    裴家傳承千年,自然不是每一代都風風光光的,起起落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可他不能接受的是趕盡殺絕。


    說起下一任,裴庭皺眉:“三皇子沉穩有餘手腕不足,四皇子,善妒,五皇子年幼,六皇子···不提也罷,大乾的未來堪憂啊!”


    裴道真站起身:“如果當今真的···主弱臣強不是好兆頭,按照他現在的作風,隻怕走之前血流成河,如果真到那個地步····老大,為父就送你一程,讓曄兒他們不必迴來奔喪,你扶靈迴鄉,丁憂三年,暗中視情況做打算。”


    裴庭渾身一震:“父親!您···”


    裴道真擺手:“大限將至,如果陛下不允,你就說,我的遺願是迴鄉和發妻同葬。”


    裴庭有些失態的踉蹌了一步:“兒子這就叫府醫過來給您診治!”


    裴道真嗬斥:“站住!”


    裴庭一身寂寥的站在那裏,看著父親的眼神滿是沉重。


    “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麽如今還看不開?生死自有定數,乃是人之常情,到了這個年紀人都會死,為父這個年紀已經算是高齡的了,況且,老夫又不是立馬死了,你在這喊什麽喊?”


    李伯淚眼婆娑的攙扶著裴道真迴屋,他步伐極慢的一點點、一步步的往迴挪。


    裴庭咽下眼底的淚意,上前一步蹲在地上:“我背您迴去。”


    裴道真樂了,蹲下身子趴在兒子的背上,拍了拍裴庭的肩膀:“沒想到不知不覺間,你也這麽大了,以後這個家,就交給你這肩膀扛著了。”


    明明就十幾步的距離,裴庭卻走的很慢,跨過門檻,一點點的往室內走去,李伯壓抑的嗚咽聲傳來,背上的人唿吸卻逐漸綿長。


    ·······


    太後端著羹湯去求見仁武帝,卻被拒絕了。


    氣的太後‘不小心摔了’羹湯,拂袖而去。


    地上的殘羹被人悄無聲息的收到了一起交給太醫驗證。


    郝太醫幾番檢查,搖頭:“沒有問題。”


    何常不顯得意外。


    能在這裏摔的羹湯,沒問題才是正常的。


    難的是別的。


    仁武帝此時用了藥,已經睡了過去,高祥和何常兩人卻奉命對整個宮裏進行了徹查。


    何常盯著人來來迴迴檢查,隻聽裏間一聲驚唿,何常立馬折身迴去。


    高祥壓低了聲音對著何常說道:“東西找到了!”


    何常滿臉凝重的看向宗銜玉手中的灰燼:“什麽東西?”


    “熏香!”高祥咬牙:“咱家這就帶人去把內官監的雜碎給抓了去!這裏就交給何大人了!”


    內宮中的事宜,何常不便插手,他點頭。


    高祥轉過身滿臉陰柔陰狠,帶著人氣勢洶洶的去抓人、審訊。


    高祥動作極快,趕到的時候卻仍是晚了半步,內官監的大太監脖子剛巧掛在了房梁上。


    “快!斬斷繩子!”


    一群人七手八腳的將人給弄下來,高祥衝上去一巴掌扇在對方的臉上:“想死?沒那麽簡單!給我卸了他的下巴,剁了胳膊腿兒!拉去鎮撫司!”


    等仁武帝再次清醒的時候,感覺精神好了許多,渾身的疲憊和刀割般的疼痛也失蹤了。


    郝太醫看到他睜眼,頓時鬆了一口氣,有些驚喜的詢問:“陛下感覺如何?”


    仁武帝開口,聲音沙啞:“好多了。”


    高祥端來一杯溫水,將他上半身托起,小心翼翼的將水喂過去:“陛下喝水。”


    喝完水,仁武帝才感覺自己嗓子好了許多。


    郝太醫小心說道:“這兩日微臣在陛下的藥中加了一些安神的東西,好方便臣等清理毒素,針灸加上吃藥,陛下體內的雷公藤毒素清理的差不多了,隻要再連續喝上幾天的藥,身體就會好轉。”


    這讓仁武帝感覺壓在心頭的重擔輕了些許。


    “明日,是不是該開朝了?”


    高祥點頭,有些為難:“是的陛下,可您的身體···”


    “郝太醫,用藥讓我麵色看上去好一些,明日上朝,朕必須要出現在人前。”


    這個不難,可···


    郝太醫‘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陛下,臣之前是用藥讓您體內的阿芙蓉壓製住了,可·可效果並不太好,臣怕···怕您上朝的時候····失控。”


    到時候在文武百官麵前發瘋失控,郝太醫都不敢想象那個場麵,到那時,不僅安不了眾臣的心,相反還可能更亂了。


    這個畫麵仁武帝稍微一想,就不想繼續下去。


    他閉上眼不過片刻就睜開:“高祥,毒下到了哪裏?”


    高祥恨聲道:“那些該死的東西,他們在陛下的龍涎香中動了手腳,而陛下禦用的蠟燭中皆帶有龍涎香,所以每晚您看公文的時候,所有點燃的蠟燭中,都有···阿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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