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冬柏斂眉低目,神情怡然,時而歡快、時而哀愁曲子在寒風中飄揚蕩漾,曲調隨著眾人攻擊的節奏起起伏伏,如踏浪一般踩準內息的律動,似乎在為眾人加油助威。


    白秋華娉婷婀娜地站在一旁,秀目細差觜火猴的棍法,隻見那溶血镔鐵棍在觜火猴的手中揮舞如龍,騰雲駕霧,風雨不漏,一時間竟找不到半點破綻。


    雖然一時間找不到出劍的間隙,但白秋華也不急於出手,她的劍法最為講究氣定神閑,一顆心靜得猶如平湖風漪綠、遠岸秋沙淨,自在如意。


    忽然之間,不知是何原因,觜火猴的棍勢倏地緩了一緩,白秋華當機立斷,飄身挺進,出塵劍上下激蕩出淩厲劍氣,疾刺觜火猴靈台穴!


    此刻,觜火猴剛好將長棍橫至身前,對這一劍已是避無可避,在岌岌可危的瞬間,但見他右手食指自右肩上方向後疾點,氣刃破空之聲頓起,一股銳利之極的指風直逼白秋華眉心。


    這一指幾乎是在白秋華的劍氣及體的一刹那點出的,白秋華娥眉一蹙,劍氣化刺為挑,嗖嗖兩股內力碰撞,將那指力彈開,卻失去了刺傷觜火猴的機會,無奈收劍縱開。


    眾人看得明白,這一劍觜火猴其實已經無法招架,因而不得不使出同歸於盡的招式,若白秋華的這一劍不收,定能在眉心開花的同時,刺破觜火猴的胸膛。


    白秋華時機拿捏得當的一劍,令觜火猴交手以來第一次如此狼狽,但她卻頗感奇怪,觜火猴棍勢中的那一瞬破綻,究竟是如何來的?


    正當思量間,隻聽石冬柏的簫聲突然一顫,觜火猴的長棍又緩了一緩,白秋華心中頓時了然,石冬柏看似吹簫,其實是以連綿不絕的內力,將簫音送入觜火猴的耳中


    人之真氣流動、血脈運行,皆暗合天數之律,石冬柏的簫聲打亂了觜火猴的氣血運行之節,方使他的棍法出現了破綻,這一手段高明之處,相較元覺子的劍法尤有過之!


    果然,石冬柏簫聲連摧,觜火猴的棍法更見散亂。


    就在這個時候,無名的縛龍鞭一抖,鞭稍掃向觜火猴的左肋。


    觜火猴右手後抓,這一次無名刻意不避,任憑觜火猴抓個結實,待他抓牢之時,暴喝一聲,將一股彪悍內力順著鞭身疾攻過去!


    與此同時,無心大師、廉明清、元覺子縱身觜火猴身前,五智金剛杵、奔雷錘、某某劍各施絕招,齊齊攻上!


    觜火猴怒吟咆哮,雙手一振,兩道澎湃巨力猛撞之下,無名頓覺胸口一熱,不由得噴出一口鮮血,噔噔噔連退數步。


    緊接著,觜火猴的手中長棍抖出三道殘影,分別迎上身前三老的攻勢,光影交錯之中,三老悶哼一聲,吐血退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薑承長嘯一聲,身子拔至九丈之高,借著那下衝之勢,九霄槍刀疾劈觜火猴的百匯大穴!


    此刻,觜火猴的左右手和長棍,正分別應付著周身如群狼般撲來了攻勢,頭頂之上正門戶大開,毫無防備之力。


    見此情形,石冬柏不由得停下簫聲,臉現喜色,高喝盛讚:


    “薑少俠,好!”


    就在九霄槍刀離觜火猴的天靈蓋僅剩半尺之遙的時候,觜火猴怒吼一聲,吐氣如雷,赤發似烈炎般向上騰起,浩瀚的內力猶如一隻火焰精靈。


    薑承暗叫不秒,但已經來不及撤招換式,隻聽空中爆發出轟隆一聲巨響,薑承口噴血霧,接連四五個空翻,從高處向下墜落。


    觜火猴滿頭的赤發於發梢處齊齊崩斷寸餘長,淩亂的發絲在瑟瑟的寒風中狂舞不止,不死不休!


    白秋華大驚失色,疾步上前,扶住薑承搖搖欲墜的身子。


    薑承深吸了一口氣,穩住內息,強作笑顏:


    “不礙事!幸好觜火猴方才已經分力應付兩波攻勢,我又借九霄槍刀化解了部分摧心剖肝的內力,這才沒有受到重傷。”


    白秋華仍不放心,玉手貼在薑承的胸前,探查他體內的氣息,見內息逐漸平穩下來,這才點點頭,放下心來。


    觜火猴雖然將第九重的歸命伽屍羅化入發中,破了薑承的奇襲,但他在極短的時間內,以一口真氣同時激戰幾位絕頂高手,也頗感吃力,魁偉的身軀不禁一陣搖動。


    穀雪晴見有機可稱,嬌叱一聲,落月針在半空中劃出一道絕妙的弧弦,如新月伊始,閃爍間刺向觜火猴的肋側。


    觜火猴一道真氣運轉不及,悶哼一聲,退了一步。


    雙方交戰以來,這是觜火猴第一次後退!


    穀雪晴精神大振,落月針猶如夜空流星,瞬間連刺九十九針,這正是她的成名絕技,星月針法的絕招之一,流星亂墜!


    觜火猴不再後退,長棍自下而上地斜挑,帶起一地的雪塵,棍身尚在半空,穀雪晴已感到一股霸道之極的罡風撲麵吹來,心頭一顫,錯步退開,不敢硬接這一招。


    隻這一瞬間,元覺子、無心大師、廉明清又已紛紛攻上,這三老皆是內力雄渾,極具實戰經驗的高手,對觜火猴的牽製力最大。


    但見觜火猴的雷公嘴上露出一絲兇悍,赤目內殺機陡現,狂嚎怒吼,長棍橫掃,在九重歸命伽屍羅的催動下,一道力牆吞天火海般向三老傾倒而下。


    三老連忙運轉功法,揮舞兵刃,合力破開這道力牆,心中大感驚訝,觜火猴此等做法極耗內力,但除了能阻擋三老片刻之外,再無它用,在這群雄車輪攻擊之時,實在是不智之舉。


    豈料就在三老被阻的一刹那,觜火猴左腳點地,山嶽般的身軀就像是一顆隕石猛地向後撞去,他所撞擊的方向,正是無名之所在!


    這一刻,那個方向上隻有無名孤伶伶的一個人,眾人心跳如雷,白秋華、穀雪晴、石冬柏三人縱身而上,不約而同地從正麵出招,直攻觜火猴,想要逼他轉變方向。


    觜火猴身在空中,雙手持著長棍,不慌不忙地招架三人的攻勢,後背仍然片刻不停地向無名撞去!


    無名心中又怒又喜,怒的是觜火猴全然沒將他放在眼中,喜的是觜火猴正全力應付身前的攻勢,眼下正是天賜良機。


    但見無名將縛龍鞭一抖,帶起淒厲的風聲,抽向觜火猴的背脊!


    無名這一鞭算得極為精確,當觜火猴離他身前一丈時,鞭稍剛好抽在觜火猴的身上,而觜火猴正使長棍擋架石冬柏等人的攻勢,根本無法對他進行反擊!


    觜火猴大吼一聲,長棍迎上石冬柏三人的兵刃,咣咣咣三聲連響,三人窘迫急退,同時啪的一聲,縛龍鞭抽在觜火猴背上,一道半尺長的殷殷血痕霎時出現,更有一大片淋漓翻開的血肉!


    就在縛龍鞭及體的那一瞬間,觜火猴的右手向後猛揮,一道赤芒抹向無名的小腹!


    無名大吃一驚,沒看清這道赤芒從何而來,慌亂中收腹向右急閃,隻是他身形方動,就見觜火猴緊握長棍的右手食指一彈,一道銳利的指風激射而出,猶如來自岩漿地獄的冤魂,奇準地咬向他的咽喉!


    無名悶哼一聲,已經無法慘叫,雙手捂住咽喉,卻止不住殷紅的鮮血汩汩地從指縫中湧出。他雙眼疑惑地看著拿到赤芒,竟然是溶血镔鐵棍的後半截棍身。


    原來溶血镔鐵棍中暗藏機關,能夠一分為二,後半截棍身長約三尺,形同圓錐,激鬥時觜火猴很少施用,但遇良機,便以此取了無名的性命!


    觜火猴雙掌一合,鏗的一聲,兩截棍身重新合二為一,無名雙膝應聲跪倒,身子向後仰倒在雪地之上,染紅一片,抽搐了幾下,氣絕而亡。


    眾人萬萬沒有想到,在占盡優勢的情況下,居然仍有人死在觜火猴手中,心中皆是又慚又怒,石冬柏大聲喝道:


    “觜宿竟然在兵器中暗藏機關,全然不顧江湖道義,行如此卑劣的手段,怎配得上星殞穀星宿之名?”


    薑承聽了此言,不由得心中嘀咕:


    “若觜宿在兵刃中暗藏機關有違江湖道義,我們九人圍攻一人,難道就很講江湖道義嗎?”


    觜火猴神情漠然,似乎沒有聽到石冬柏的話,隻是靜靜地望著穀中的青石和皚皚的白雪。


    鮮血滴滴答答地從觜火猴背上落下,浸入雪中,他的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痛楚,似乎身上的傷口與他沒有丁點關係。


    悠然間,從觜火猴身上散發出的那縷飄渺清香,愈發的馥鬱芬芳,猶如將他溫柔的環抱於懷中。


    石冬柏一向從容自若的臉上竟現怒色,提氣縱身於半空,紫竹洞簫化作一縷縷的幽光,紫電一般落向觜火猴。


    其餘之人大驚失色,石冬柏在江湖上一向以智計見長,武功雖為一流卻算不上絕頂,如此獨自上前進招,與自尋死路何異?


    眾人不由得一擁而上,齊齊向觜火猴攻去,以免再多一個無名。


    觜火猴長棍一挺,直刺石冬柏左胸,以石冬柏去勢之急,猶如撞上去一般,眾人心頭一緊,卻見石冬柏倏地一閃,如同魔幻,竟從棍身下似遊魚般滑入,紫竹洞簫直點觜火猴小腹!


    觜火猴不及變招,身子向左一偏,長棍尾錐順勢紮向石冬柏右肩,石冬柏連忙將紫竹洞簫上揚,在溶血镔鐵棍上一點,借力飄身避開,姿勢極為灑脫。


    眾人看得精神一振,想不到石冬柏平日裏居然有所保留,原來武功竟如此之高,心中因無名之死頓生的氣餒之情一掃而空,又將觜火猴團團圍住,戰在一處。


    此番激鬥與之前大有不同,當時眾人見觜火猴一身是傷,心懷慈悲如無心大師、元覺子,心地善良如白秋華、穀雪晴都沒有傾盡全力,可無名之死,將眾人僅存的一絲善念也消耗殆盡,眾人皆知,若是不拚盡全力,難保自己不是下一個無名!


    諸般兵刃鳴出高低各異的破空之聲,變幻出神鬼莫測的弧線,夾帶著淩厲的罡風,蘊含著浩瀚的內力,瘋狂地向觜火猴匯聚。


    觜火猴仍是一臉木然,在那愈發馥鬱的清香之中,長棍點、刺、挑、撥、掃、劈、掛、蕩,硬抗八人疾風驟雨般的攻擊。


    每一擊,觜火猴的渾身傷口都在崩裂,點點血珠在空中潑灑,猶如一粒粒由億萬年相思,凝聚而成的紅豆琥珀。


    八人皆已看出,無名那一擊著實不輕,加上觜火猴原來的傷,如此下去,日落之前,就算仍然無法擊敗他,他也會血流而死。


    又鬥了百餘招,八人聯手愈發默契,攻勢愈疾,觜火猴的長棍更見遲緩,稍一凝澀,左肩已中白秋華的一劍。


    觜火猴大聲怒吼,長棍以雷霆萬鈞之勢橫掃,白秋華閃身而退,無心大師上前一步,挺五智金剛杵招架。


    廉明清的奔雷錘趁機疾落觜火猴左肩,觜火猴沉肩閃避,穀雪晴趁著這刹那的空檔突進,內力發時如激煙流泄,落月針微微一閃,在觜火猴的右肩上挑起一連串的血珠!


    石冬柏大聲喝采,紫竹洞簫抖出七曜星芒,玄妙無比地點向觜火猴胸前大穴。


    觜火猴左手將長棍斜揮,迫退右側襲來的元覺子,對逼近胸前的紫竹洞簫看也不看,右掌當空淩落,疾劈石冬柏。


    石冬柏冷汗直冒,不等招式用盡,連忙將紫竹洞簫抖了一個圈子,化去觜火猴的掌力。


    就這一瞬,薑承飛身已至,九霄槍刀一揮,真氣彈暴風般連擊觜火猴後背,觜火猴不及迴身格擋,隻得挫身急避,但右肩上還是中了一彈。


    這一彈勁力霸道,觜火猴魁偉的身軀也失去了重心,側退三步。


    元覺子搶步向前,長劍點出,觜火猴右肋血光又現。


    一時間,觜火猴連受重創!


    封十八乘勝追擊,縱身而上,於半空中雙掌一錯,拍向觜火猴後腦,掌心距觜火猴尚有一丈之遙時,已帶起一團幽幽黑氣,如鬼魅般向觜火猴襲去,這正是他的鬼手絕技!


    觜火猴頭也不迴,左臂自肩後反伸,左掌推出一股內力,奇準無比地與那團黑氣撞在一處,觜火猴身形搖動,封十八一個空翻從他頭上躍過。


    此刻,觜火猴正前方的無心大師和元覺子見有機可乘,猛提一口真氣,雙雙進步攻上,觜火猴單手橫棍招架,封十八飄然落在無心大師和元覺子的身後。


    豈料封十八的腳步尚未站穩,雙手猛地向後疾拍,兩道剛猛無比的掌力,紮紮實實地撞在無心大師和元覺子的背上!


    兩人萬萬沒有想到,封十八竟然會從身後突施偷襲,鮮血化霧自口中狂噴,與此同時,元覺子長劍脫手飛出,電一般穿透封十八的胸膛!


    封十八耗盡畢生功力的這一掌,無堅不摧,無心大師和元覺子雖然內功深厚,但因為毫無防備,根本抵擋不住,身子尚未倒地,氣息已然斷絕!


    其餘眾人看見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全都驚呆了,眼睜睜地看著三人倒入雪中。


    石冬柏麵色鐵青,封十八是他一力邀來,誰料想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他居然出手反助觜火猴!


    觜火猴搶步上前,單膝跪地,將奄奄一息的封十八扶起。


    封十八功力深厚,強提一口內息,說話已含糊不清:


    “他、他們、設伏圍攻你,這、這不公平……”


    觜火猴目光黯然。


    封十八又喘息道:


    “這世、世上、隻有我、我才可以打敗你……”


    觜火猴勉強一笑,微微頷首。


    封十八冷肅的臉上終於浮現笑容,猶如春天冰雪漸融,他雙目漸失神采,緩緩閉上,輕聲道:


    “我、我先走一步了、朋友……”


    話未說完,已無鼻息。


    觜火猴仰天長嘯,仿似那荒原的孤狼,在冷月下、寒風中,發出淒厲絕望的咆哮。


    觜火猴緩緩放下封十八的屍體,將溶血镔鐵棍插在雪地上,依棍佇立,雙唇輕噘,吹奏起口哨來,哨聲中充滿了悲憤慷慨之意。


    石冬柏踏前一步,見其餘四人一動不動,猶豫一下,退了迴來。


    茫茫大雪中,觜火猴曲折的哨聲遠遠傳開,高揚處似雲霄放歌,高亢激昂,低徊處如杜鵑啼血,令人心酸。


    忽然哨聲一變,宛若寒鬆吟,天地間迴蕩著無盡的悲涼。


    月下行人衣錦夜行,歸鄉白發童子不識。


    連理折枝,比翼相離,孤雁南飛,幼鹿失母。


    這世間原來是如此的孤獨。


    紅塵本意,竟是分離。


    白秋華聽那哨聲之意,鼻尖一酸,連忙垂下頭去,怕被人看到兩行清淚已然落下,沉聲自吟道:


    “紅顏辭世知己別,問人生,到此淒涼否?”


    薑承懷揣心事,不知封十八四次挑戰觜火猴之中,發生了怎樣的故事?他二人之間,何時生出惺惺相惜之情?隻可惜,這世上再沒有第三人知曉了。


    薑承對觜火猴心生敬佩之情,隻是身負血海深仇,又要為整個赭焱大陸著想,決不能讓星殞穀破碎空間!


    哨聲漸若,餘音嫋嫋,伴著沁人心脾的香氣,在這冰天雪穀中迴蕩不休,大雪靜悄悄地飄落,很長一段時間,眾人都沒有從悲涼的情緒中恢複過來。


    觜火猴站起身來,緩緩地將溶血镔鐵棍從雪地中拔出,棍身每拔出一寸,眾人的心也提起一分,此刻他們僅剩五人,且失去了功力最強的元覺子,還有希望戰勝觜火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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