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小店中共五桌,薑小橙一桌,內廷侍衛一桌,大理寺鐵捕一桌,四個身份不明的壯漢一桌。


    薑小橙不禁懷疑,這些人是為捉他而來。


    心中惴惴不安,薑小橙望向對桌的三個和尚,這三人低眉垂目,專心致誌地啃饅頭、吃素菜,對小店中的情景漠不關心。


    小店中靜得出奇,氣氛分外壓抑,隻有病老鴰邢天壽的咳嗽聲,以及血雨燕葉紅血的歎息聲,時不時地打破令人窒息的沉寂。


    “咳咳……咳……”


    邢天壽喝水急了些,被嗆得止不住聲,連咳之下,竟然兩眼翻白,薛嚴青連忙扶住邢天壽,輕輕為其捶背。


    “不會喝水就不要給老子喝,咳你個大頭鬼!”


    與邢天壽鄰桌的禿頭漢子終於忍不住了,開口叫罵。


    “四弟!”


    和禿頭漢子同桌的刀疤臉連忙出聲阻止。


    禿頭漢子惡叨叨地瞪了邢天壽一眼,心有不甘,端起酒碗一口灌下去,狠狠地砸向桌麵,充滿怒火的雙目轉向那個矮胖中年人,向地上啐了一口:


    “呸!”


    小店裏再次安靜下來,靜得讓人不安,靜得讓人頭皮發麻,靜得讓人懷疑自己還活著,仿佛一個點燃了撚子的火藥桶,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就在這個氣氛微妙的時候,樓上的繡花姑娘孫絲絲,終於將絹帕給繡好了,她捏著帕角提起來左右看了看,嘴角微揚很是滿意。


    孫絲絲纖纖玉指輕晃,絹帕便在盈盈指尖上徐徐轉動,旋即飛向樓下的藍衣少年,海東青薛嚴青。


    薛嚴青接下絹帕,展開一看,隻見上麵繡著一隻海東青正銜著絲絲金線翱翔。


    看見絹帕上暗繡了自己的諢號和孫絲絲的芳名,薛嚴青心中暗喜,嘖嘖讚道:


    “妙,繡得妙!”


    說著,薛嚴青抬頭望向樓上,孫絲絲也正羞著臉偷偷看他,一時間四目相對,你儂我儂,此時無聲勝有聲,千言萬語盡在其中。


    葉紅血見此情景臉色煞白,心如刀絞,低下頭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傻小子,歎氣有個鳥用!”


    禿頭漢子止不住聲,唿嚷嚷叫囂起來:


    “有血性就把那個婆娘搶過來,霸王硬上弓,奪了身子心自然是你的,老歎氣能歎出個婆娘麽?”


    葉紅血情場失意,正鬱忿難抑,禿頭漢子這兩聲猶如火上澆油,激得葉紅血怒火中燒,拍案而起,右手放在了腰間的佩劍之上。


    薛嚴青連忙按住葉紅血的手,沉聲說道:


    “師弟,不可!”


    葉紅血心不甘、情不願地坐下,銳利的目光直指禿頭漢子,恨不得一劍刺穿他的眼睛,捅破他的嘴巴。


    禿頭漢子找茬不成,看見薑小橙正望著他,一股無名火又竄了上來:


    “破秀才看個屁啊,身板這麽弱,身旁的三個小美人吃得消嗎,要不要老子來幫幫你,讓你見識見識老子的槍法。”


    與禿頭漢子同桌的刀疤臉再次厲聲吼道:


    “四弟,不可造次!”


    “他娘的!”


    禿頭漢子忍無可忍,站起身來大喝道:


    “坐在這裏喝悶酒,又不讓說話,又不讓亂動,比蹲大牢還難受,老子可受不了了!大哥,你自己說,好不容易在這裏遇見仇家,難不成我幾兄弟還要裝啞巴?”


    禿頭漢子發起了牛脾氣,指著那個手持鐵算盤的矮胖中年男子,破口大罵道:


    “你這個欺師滅祖、殺兄奸嫂、見利忘義的混賬東西,有種的就站出來和老子幹一仗,老子今天一定要把你大卸八塊。”


    矮胖中年男子臉色一沉,轉過頭來厲聲問道:


    “你在罵誰?”


    “老子罵的就是你!”


    禿頭漢子越罵越兇,唾沫四濺:


    “老子罵的就是你這個逼良為娼、不仁不義、陰險狡詐,喪盡天良的烏龜王八蛋!”


    矮胖中年男子氣得麵紅耳赤,伸手往桌麵猛地一怕,桌上那隻土陶酒杯噌地蹦起來,飛速旋轉,一道黑線射向禿頭漢子。


    禿頭漢子正罵得起勁,大嘴張咧,猝不及防,酒杯嗖地嵌入他的口中,頓時牙崩嘴裂,鮮血汩汩。


    見狀,禿頭漢子的三個同伴連忙抓起兵器、站起身來。


    禿頭漢子撬掉了幾顆牙,才從嘴裏摳出了酒杯,怒吼一聲,把酒杯向矮胖中年男子擲去。


    矮胖中年男子不慌不忙,伸出左手食指向前一迎,接住酒杯。


    酒杯在食指上溜溜打轉,爾後平穩地落在矮胖中年男子掌上,慢慢裂開,裂成兩片、四片、八片、十六片……最後裂成一堆陶渣。


    矮胖中年男子側過身,鼓勁一吹,陶渣自手中飛出,盡數嵌入牆壁之中,爾後拍拍手,繼續低頭喝酒,就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與矮胖中年男子同桌的中年美婦拍手稱讚:


    “元兄,好功夫,真不愧‘惡貫河北’這個稱號!”


    與薑小橙對桌的那三個和尚,聽到惡貫河北四個字,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相互對視了一眼。


    惡貫河北元人雄的惡名,薑小橙不止一次地聽人提及,沒想到居然是眼前的這個矮胖中年男子。


    聽聞元人雄在赤河以北作惡多端,功力深厚,一把鐵算盤難逢敵手,卻因奸辱師娘、欺淩師妹而被同門追殺。


    無奈之下,元人雄南渡赤河,投靠結義兄弟秦自中。


    豈料元人雄惡習不改,竟然與秦自中的妻子私通,還和她一起機毒殺了秦自中,霸占了秦家堡。


    爾後,元人雄糾集一幫武林敗類,將素以俠義著稱的秦家堡變成了鼠蟲蛇蟻的巢穴,武林中人提起元人雄無不齒冷。


    半年之前,元人雄夥同洮山大盜孔如豹,在洮山境內劫奪了鎮南鏢局押送的五十萬兩白銀。


    雙方正要如約分贓,元人雄突施偷襲,來了個黑吃黑,把孔如豹一夥二十三人全部殺死,一個人獨吞了鏢銀。


    孔如豹的結義兄弟,雷家鏢局的雷不二、雷不三、雷不三幾人,與孔如豹妻弟樊大楚一道前往秦家堡尋仇,卻不見元人雄的蹤影。


    沒想到冤家路窄,這幾人今日居然在這個山野小店遇見了。


    雷家三兄弟本想動手報仇,但深知元人雄武功卓絕,且同桌的幾人絕非等閑之輩,因此不敢輕舉妄動,隻好強忍怒火,等待時機。


    沒想到樊大楚沉不住氣,不僅暴露了身份,還先吃了大虧。


    樊大楚的門牙被元人雄擲出的茶杯碰斷,不由得怒不可遏,搶步上前,探著腦袋向元人雄撞去。


    樊大楚之所以壯年禿頭,正是因為鐵頭功已經練得出神入化,這一撞力逾千斤、勢若奔雷,令人不敢小覷。


    豈料元人雄卻毫不在意,端坐不動,等到樊大楚撞到身前半寸的距離,才微微側身,伸手在樊大楚肩頭輕輕一推,令樊大楚失去了重心。


    隻見樊大楚這斷碑裂石的一撞竟改變了方向,轟的一聲把牆壁撞了一個大洞,嵌在牆壁裏的酒杯碎渣全部紮在了樊大楚的臉上。


    樊大楚血流滿麵,雙目不能視物,一邊揉眼睛,一邊跳著腳亂罵,這一跳,從衣服裏掉出個星殞令牌,原來他也是受星殞穀邀請而來。


    雷家三兄弟臉色大變,一齊縱身躍向牆邊,護住樊大楚,拉開架式,準備向元人雄進攻。


    “施主且慢!”


    與薑小橙對桌的三個和尚站起身來,止住雷家三兄弟,緩步走至元人雄的身前。


    元人雄根本沒有把雷家三兄弟放在眼裏,他真正畏懼的正是這三個和尚。


    雖然元人雄從未見過他們,但一看那身熟悉的裝束,就知道這三個和尚來自蟠龍寺。


    元人雄摸了摸袖中的星殞令,他這一次離開秦家堡,一方麵是應鄂百川的邀請,同赴星殞穀之約,另一方麵就是為了躲避蟠龍寺的僧人。


    沒想到無巧不成書,居然在這個山野小店,同時遇上了雷家三兄弟和蟠龍寺僧人,令元人雄不禁懷疑,這一趟星殞穀之行,乃是人精心安排的。


    這三個僧人都從未見過元人雄,他原本打算裝聾作啞,等這三個僧人離開小店之後,才出手收拾雷家兄弟,因此才對樊大楚一忍再忍,沒想到最後還是沒忍住,暴露了身份。


    看見三個步步逼近,元人雄心中焦急,連忙扭頭向鄂百川求助,豈料鄂百川視若未睹,自顧自地喝酒吃菜,並無出手之意。


    無奈,元人雄隻好獨自站起身來,氣運全身,準備應敵。


    三個僧人中,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施主可是秦家堡堡主元人雄?”


    元人雄見雷家兄弟虎視在側,無法否認,隻好承認:


    “在下正是元人雄,不知三位大師的法號如何稱唿?”


    “貧僧乃蟠龍寺的無為,另外兩位是貧僧的師弟無治,師侄若愚。”


    介紹完一行三人,老和尚無為接著說道:


    “一年前,貧僧師兄無心禪師,前往金光寺講經,豈料身中劇毒,慘死在講經途中,隨身攜帶的鄙寺武功秘籍《蟠龍真經》不知去向,江湖傳言此案乃元施主所為,不知確否?”


    元人雄正色道:


    “絕無此事!元某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怎會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江湖傳言純屬捕風捉影,大師萬萬不可輕信!”


    無為直視元人雄的眼睛:


    “施主所言有理,江湖傳言確實不可輕信。但有人說親眼看見元施主下毒手暗算無心師兄!“


    “真是一派胡言!


    元人雄滿臉怒容,連聲追問:


    “是誰說的,這是誰說的?”


    無為不急不躁地說道:


    “是與無心師兄結伴而行的小沙彌說的。“


    元人雄大驚失色,失聲叫道:


    “虛懷……他還沒死?”


    話一出口,元人雄便知自己說漏了嘴,連忙住口,一臉惶恐之色。


    無為歎道:


    “阿彌陀佛,小徒孫虛懷身中劇毒,又身負重傷,好在佛祖保佑,得以保住性命,但至今仍臥床不起,元施主……”


    元人雄見惡行敗露,雖心中驚慌,但自恃有強援在側,於是打斷無為的話,大聲狡辯道:


    “小沙彌身中劇毒,一時間神誌不清,分明是亂說一氣錯怪元某,大師怎麽能聽信一麵之詞呢?“


    無為道:“鄙寺並未輕信虛懷的一麵之詞,所以請元施主隨貧僧迴蟠龍寺一趟,與虛懷當麵對質,向鄙寺僧眾作一個交待。”


    元人雄頗為智急:“可惜元某受星殞穀之邀,不遠萬裏來到白虎山脈,恐怕不好中途折返。”


    無為從僧袍中拿出一枚星殞令:


    “阿彌陀佛,貧僧原本也是受邀來到白虎山脈,既然在此與元施主偶遇,可見是佛主的安排,星殞穀之邀可以不赴,但元施主務必隨貧僧上蟠龍寺走一遭。“


    三個和尚一字排開。


    元人雄後退一步,將手中的鐵算盤橫於胸前。


    “慢著!”


    鄂百川見情況危急,如果再不出麵,元人雄必定兇多吉少,連忙站起來大聲叫道。


    話說鄂百川奉尹皇密旨調查星殞穀,但苦於手中沒有星殞令,隻得與元人雄結伴來到白虎山脈,企圖借助元人雄找到星殞穀。


    鄂百川,星殞穀星宿武藝傲視天下,絕非易與之輩,恐難當重任,心中憂愁之時,恰好在白虎山脈邊緣,遇上了百花劍丁四娘。


    鄂百川心中大喜,連忙曲意結交,先是大肆奉承,然後許以重酬,騙得這對師徒與自己結伴通行。


    鄂百川老謀深算、詭計多端,可萬萬沒想到,元人雄竟會在這裏遇上這麽多仇家,更沒想到,這些仇家中還有名震天下的蟠龍寺僧人。


    但鄂百川心裏明白,星殞穀一行意義重大,如果稍有不慎,朝廷怪罪下來,他絕對吃罪不起。


    因此,為了元人雄手中的那枚星殞令,鄂百川隻好冒著得罪蟠龍寺的風險,出麵護住元人雄。


    三個僧人退開一步,無為施禮道:


    “阿彌陀佛,請問施主如何稱唿?”


    鄂百川一抱拳:


    “在下鄂百川。“


    無為一臉驚色,沒想到朝廷之人居然和惡人元人熊一道:


    “原來鼎鼎有名的大內高手,漫天花雨鄂施主。貧僧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


    鄂百川迴禮道:“大師十八式蟠龍掌法名動天下,小老兒心儀已久,今日相會,足慰平生。“


    無為道:“阿彌陀佛,蒲施主過獎了。不知蒲施主有何見教?“


    鄂百川緩緩走到無為麵前,滿麵堆笑,恭恭敬敬地說道:


    “剛才得知無心大師遇禍,鄂某悲不自勝。元老弟涉嫌殺害無心大師,理應迴蟠龍寺辯明真相,但我與元老弟皇命在身,一時分身乏術,恐難隨大師通行。


    說到這,鄂百川臉色一沉,想用朝廷來壓蟠龍寺一頭:


    “如果耽誤了公事,皇上降下龍怒,隻怕不單是我,貴寺也脫不了幹係。不知大師能否看在朝廷的麵上,暫緩時日,等公事一了,鄂某一定親自送崔老弟到貴寺請罪。請大師慷慨應允,鄂某不甚感激!”


    無為深施一禮,沉聲道:


    “阿彌陀佛,鄂施主對敝寺的關懷貧僧心領了。鄂施主若有公事,貧僧絕不阻攔,但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且元施主並非朝廷中人,恐怕還是得雖貧僧去潘老師走一遭。”


    鄂百川臉色一沉:“看來大師是不肯給鄂某這個麵子了?“


    無為道:“貧僧職責在身,不敢應允。“


    鄂百川見說不動無為,心中惱怒,殺心頓起,偷偷對元人雄使了個眼色,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元賢弟,愚兄已經盡力了,你好自為知吧!“


    說完,鄂百川又迴頭看了看百花劍丁四娘,問道:


    “丁女俠,你以為如何?“


    見丁四娘站起身點了點頭,鄂百川長歎一聲道:


    “元賢弟,你就隨三位大師去吧,一路多加小心,到蟠龍寺辯明真相後盡快趕迴,愚兄等你就是。”


    無為心中好生感激,正要向鄂百川施禮致謝,鄂百川卻突然發難,雙手一揮,十枚金戒指離指飛出,十點寒星激射無為。


    元人雄一抖鐵算盤,二十一顆算珠離框飛出,襲向無治。


    丁四娘長身而起,一支長劍顫起四朵寒光閃閃的劍花,刺向若愚。


    小店中場麵驟變,服侍丁四娘的老嫗連聲驚唿,跌跌撞撞逃離戰場,躲進薑小橙身後的牆角裏,緊緊縮成一團,猶自嚇得瑟瑟發抖。


    變起倉促,無為毫無防備,隻好大吼一聲,袍袖疾卷,倒翻而出,避出八尺開外。


    無治雙袖連拂,步步後退。


    若愚掄起禪杖,向前一迎,“當”的一聲,杖劍相交。


    若愚噔噔噔連退三步才拿樁站穩。


    丁四娘卻寸步未移,氣定神閑,看來功力遠在若愚之上。


    薑小橙見三位大師突遇突襲,心中不平,站起身來,正想出麵排解,突然感覺到自己全身籠罩在一片濃烈的殺氣當中。


    他吸收萬恨之的真氣之後,體內玄力增強不少,他連忙以玄功相抗,那件天青色的竹布長衫漸漸鼓起,就像一麵兜足風的船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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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95,防吞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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