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尹嘉熙,本欲借賴薦義擅調禁軍一事打壓貴妃黨,卻不料牽扯出薑小橙通敵叛國一說。


    尹皇看見賴薦義言之鑿鑿,又見大殿內貴妃一黨咄咄逼人,隻好一笑掩飾窘色,吩咐道:


    “傳薑小橙上殿,朕十分很好奇,一介布衣學子,有何本事通敵叛國?倘若如實,朕必嚴懲不貸!”


    說話間,尹皇微微一瞥仲孫乾,見仲孫乾暗暗點頭,又聲色俱厲道:


    “但倘若有人胡言亂語擾亂聖聽,朕同樣嚴懲不貸,絕不姑息!”


    少頃,薑小橙上殿,賴薦義隱隱詭笑,旋即正色道:


    “微臣故居四海城,前些日,有鄉裏進京探望微臣,提及薑小橙在河穀之戰中協助北蠻,令杜將軍無功而返。通敵叛國茲事體大,微臣在調查清楚之前,不敢貿然上稟天聽,於是修書向川尚城的杜將軍求證。”


    “杜將軍稱河穀之戰,北蠻的戰術風格有所轉變,實則虛之、虛則實之,不同於勃爾赫澤慣用的雷霆戰法,確實有換將的可能。此外,戰場上還有一事,令杜將軍費解。”


    說到這,賴薦義打開錦盒,將其中的一封書信呈上:


    “杜將軍在戰場上繳獲了一萬支火槍,有一封書信隨槍放置在箱中。小侄賴文豪與薑小橙同窗數載,一眼認出,書信上所寫乃是薑小橙的筆跡。請陛下吩咐禮部將薑小橙的試卷呈上,逐一比對字跡,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南朝軍隊略有損傷,相贈萬條火槍以表歉意,火槍膛室略有瑕疵,務必修複之後再行使用。”


    尹皇拆開書信,默默念道,又吩咐禮部呈上試卷辨認字跡,仔細鑒別一番之後,勃然變色:


    “薑小橙,你作何解釋!?”


    薑小橙見尹皇怒容強麵,知道尹皇隻是故作雷霆,細細推敲了一番尹皇的用意,旋即擲地有聲地說道:


    “啟稟陛下,書信的確是草民所寫,可書信上隻是提醒杜將軍,槍支有瑕需要修繕,不能說明草民參與了河穀之戰,更別提還指揮了北蠻狼騎,何談叛國一說?”


    說到這,薑小橙一指賴薦義,疾言厲色道:


    “反倒是賴寺卿,朝廷三令五申,京官不得私自聯絡駐外武將,以防謀反之事。可賴寺卿不僅與杜將軍互通書信,還公然將此事放在朝堂上言說,分明有結黨營私之嫌,全然不將陛下放在眼裏!”


    尹皇聞言竊喜,暗讚薑小橙善於揣摩聖意,一言道破賴薦義結黨一事,巧妙地將話題引到賴薦義私通駐外武將之上。


    有了薑小橙這番話,尹皇借題發揮,勃然大怒道:


    “賴薦義,私通駐外武將,革去光祿寺卿一職,光祿寺由寺少卿賴薦仁暫管。朱永春未經許可,擅自調動禁軍,革去禁軍統領一職,統領衙門與天威府職責有所交叉,由韓立人暫管統領衙門。”


    到此時,朝堂上的百官方才反應過來,尹皇今日就是故意找貴妃黨的茬,至於薑小橙是否參與了河穀之戰,在尹皇眼中根本無足輕重。


    明白了尹皇的心思,普通的官員自然不敢再多言一句,而貴妃一黨,此刻也不好再提薑小橙一事。


    畢竟,私通駐外武將乃是謀逆大罪,尹皇隻是革去了賴薦義的官職,又讓賴薦仁補位,已經是給足了賴貴妃的麵子。


    尹皇與貴妃黨各退一步,此事也就過去了,若再糾纏著薑小橙一事不放,賴薦義的命,恐怕就要搭進去了。


    薑小橙通敵一事可以暫且不提,但薑小橙若想順利進入朝堂,貴妃黨是決計不會同意的。


    尹皇見貴妃一黨不肯罷休的模樣,與仲孫乾一對眼色,開口說道:


    “薑小橙,昨日仲太師向朕舉薦你,朕剛才又親閱了你的試卷,確實是才華橫溢、文采飛揚,而且你是薑家工坊之人,今後於朝廷必定有大用……”


    尹皇話未說完,仲孫乾的一眾門生,趕在貴妃一黨出聲阻撓之前,搶先說道:


    “啟稟陛下,薑小橙缺考一科,若是破格錄用,朝廷恩科豈非兒戲,難以讓天下學子心服,不如讓薑小橙處理大塔崖一事,等薑小橙為朝廷立下功勞,再行任用也不遲。”


    大塔崖幾個字一出,令朝堂內的百官臉色皆變,貴妃一黨甚至暗暗竊笑,仲孫乾是在替薑小橙挖掘墳墓。


    大塔崖一直是朝廷的心病,尹皇忖量片刻道:


    “薑小橙,離殿試之期還有一個月,一個月之內,朕讓天威府和統領衙門協助你,若你能解決大塔崖一事,朕欽點你為今科狀元,否則,朕便治你欺君之罪,你可願意?”


    “草民願立軍令狀,誓為陛下分憂。”


    “好!不問何事、一口答應,朕十分欣賞你這股傲氣,可千萬不要讓朕失望啊。”


    退朝之後,仲孫乾向薑小橙問道:


    “薑小侄,剛才在朝堂上,對陛下的做法有何見解?”


    薑小橙在朝堂之上已然看出,仲孫乾不僅是尹皇的心腹,更是尹皇製衡貴妃黨的重要手段,於是答道:


    “雖然晚輩對朝中之事知之甚少,但可以察覺到,陛下對貴妃黨頗為忌憚。因此,陛下剛革了賴薦義的寺卿之職,又讓賴薦仁暫管光祿寺,以此安撫貴妃黨,一來一去,先將統領衙門收迴手中再說。”


    仲孫乾捋須一笑:


    “薑小侄聰慧,你此番言論足夠坦誠,可見你沒有將老夫當作外人,你可願意叫我一聲老師,共同輔佐陛下成就偉業。”


    薑小橙心裏清楚,仲孫乾並非善茬,甚至對自己還有所圖謀,但身處朝堂之中,一個人畢竟勢單力薄,中立派必定會遭到所有派係的共同打壓,因此哪怕是閉著眼睛瞎選,也要先找個人站隊,這樣才能暫時保障自己的安全。


    至於仲孫乾為人如何,又是否一肚子壞水,那是薑小橙在朝堂中站穩腳跟之後,再行考慮的事情了。


    心念至此,薑小橙深鞠一躬,恭聲道:


    “老師在上,學生有禮了!”


    仲孫乾挽住薑小橙胳膊,欣然道:


    “這些天你便在太師府住下,大塔崖之事,為師必當傾力相助。”


    如此,薑小橙算是找到了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至少,不用再畏懼貴妃一黨,不用再看老仇家的眼色。


    太師府之內,仲孫乾告訴薑小橙,大塔崖乃是寄生在寧靖城的一顆毒瘤,提及大塔崖,必須從貴妃一黨說起。


    四海城淪陷之時,朝廷從永虞城遷都至寧靖城,先皇不幸在南遷途中病崩。


    由於先皇在位時間不長,並沒有冊立太子,於是皇子奪嫡引得朝野動蕩。


    寧王與靖王當機立斷,擁立年幼的康王登基為尹皇,朝廷實則由寧王與靖王共同把持,因此京城才更名為寧靖城。


    後來靖王突患重疾、元氣大傷,朝中一幫先皇舊臣趁機發難,打壓寧王一派,這才將皇權奪迴尹皇的手中。


    這幫舊臣之中,賴薦義的女兒被冊封為貴妃,因而被稱作貴妃黨。


    貴妃黨本也效忠陛下,可尹皇日漸成長,想要大展宏圖、光複北境,於是推動變法改革,卻觸動了貴妃黨的利益,雙方矛盾不斷激化。


    此外,寧王與靖王也是虎視眈眈,試圖趁機奪迴大權。


    爾後,尹皇在仲孫乾的幫助之下創立了天威府,開始暗中與貴妃黨和寧靖二王角力,想慢慢將權力收迴手中,這才有了剛才朝堂上的一幕。


    薑小橙搖頭輕歎:


    “朝廷之中內鬥不斷,難怪阿卑南侵勢如破竹。隻是老師,這大塔崖與貴妃黨又有何關聯?”


    仲孫乾吩咐下人取來京郊地圖,對薑小橙說道:


    “大塔崖正是陛下和貴妃黨暗中較勁的戰場。”


    原來,大塔崖位於寧靖城遠郊,崖山之上塔廟林立,乃是前朝燒香禮佛之地。


    然歲月變遷、塔廟荒廢,不少窮苦之人聚集在塔廟之中尋求庇護,大塔崖逐漸發展為京郊的貧民窟。


    眾多入京謀生之人,因無力在京城中購置產業,於是前往大塔崖尋找遮風避雨的地方。


    因而,大塔崖在原來塔廟的基礎上,又搭建了不少棚屋瓦房,如今有著數萬貧民和乞丐居住其中。


    但除了貧民和乞丐之外,大塔崖也混入了不少武林敗類,繼而還形成了組織,自稱為丐幫,且幫主餘天錚,更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丐幫弟子在外為非作歹,若遇官府追捕,則逃入大塔崖,混跡於貧民之中,令官府難以區分丐幫弟子和貧民百姓,從而無法追查。


    因為大塔崖位於天子腳下,官府自然不能強行驅散貧民,令這些貧民居無定所,從而激起民憤,如此一來,大塔崖便成了滋生罪惡的溫床,販煙、走私、殺人、搶劫之類的亂事不斷。


    得知了大塔崖的情況,薑小橙問道:


    “大塔崖一事雖然頗為棘手,但並不是絕無辦法,陛下遲遲沒有切除這顆毒瘤,想必是貴妃黨在從中作梗?”


    仲孫乾點點頭:


    “陛下想妥善安置貧民,讓大塔崖貧民窟自然消亡,但掌管戶籍財經的戶部,自上而下皆是貴妃黨之人,對大塔崖之事一直拖而不決,故意給陛下難看。”


    自此,薑小橙算是明白了,堂堂升平國的天子,卻沒有握住朝廷的錢袋子,難怪四處掣肘,無法大展宏圖。


    大塔崖之爭,其實就是錢袋子之爭。


    太師府中休息一晚之後,薑小橙一行朝著大塔崖出發,想要深入其中,調查地形地貌、民生民情,再有針對性地製定征剿計劃。


    一路上,薑小橙一言不語,沉思著如何妥善處理大塔崖之事,萬恨之則與薑九黎談天說打發時間:


    “薑公子此次也算因禍得福,遇見仲乾孫這個貴人,今後必定仕途坦蕩。”


    “毒姐姐,你這就不懂了,仲孫乾這個老頭子精得很!”


    薑九黎食指輕搖,擺頭晃腦道:


    “賴薦義剛跑出來找我哥麻煩,他就現身相助,擺明了是拿我哥當槍使。若是成功扳倒了賴薦義和朱永春,便是他仲孫乾舉賢有功。若是失敗,立馬治我哥一個通敵叛國之罪,用來堵住貴妃黨的嘴巴。”


    幾個時辰之後,薑小橙一行來到了大塔崖山腳。


    抬頭而望,一個個簡易搭建的木屋依山就勢地緊密排列,木屋的分布遵循著自然地形和鄰裏之間的妥協。


    圍繞地形私搭亂建的木屋,將道路切割得任性而雜亂,使得整個大塔崖成為了一個具有一定封閉性的迷宮,而其邊界外沿,則由山崖和陡坡來確立。


    薑小橙三人步入大塔崖底層,在這個蛇鼠混雜的地方,常有陌生人出入往來,因而薑小橙三人的生麵孔,並沒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薑小橙沿著坡道自下往上而行,發現大塔崖雖然稱之為貧民窟,但沿街望去,商鋪茶館、戲院青樓卻是一個不少,令得薑小橙頗為驚訝,薑九黎更是張大了嘴巴驚唿:


    “這還真是九龍城寨的威力加強版!”


    薑小橙三人行至一處黃土茅屋,茅屋並沒有門,一名中年男子灰頭土臉地從中走出,茅屋內傳出幾名女子的啜泣之聲。


    薑小橙一行循聲而入,隻見屋內有三名女子,兩大一小。


    兩名年長的女子頭發一長一短,短發的女子約二十六七,長發的女子二十出頭,而那個年幼的女子清秀瘦弱,正值豆蔻年華。


    短發女子看見薑小橙三行,情緒異常的激動,語氣驚恐而顫抖地唿喊道:


    “不要打我!我脫!我脫!”


    說著,短發女子連忙脫去身上那件早已破爛不堪的薄衫。


    見狀,長發女子緊緊地抱住短發女子,安撫其情緒,同時惡狠狠地盯著薑小橙:


    “我是三街的姑娘,你若是將我打傷,餘老大不會放過你的!”


    薑小橙打量著長發女子,見她頸脖上圍著繡花絲帶,知道她出身土妓館,於是拿出一錠銀子,溫言道:


    “姑娘勿怕,我隻是想向你打聽一些事情,並無其它非分邪念。”


    長發女子見薑小橙臉無煞氣,並且身後還跟著兩個漂亮姑娘,這才放下戒心,小心翼翼地接過銀子,遞交給身旁的年幼女子,叮囑其收好,然後輕聲道:


    “小女名喚辛慧英,公子想知道什麽?”


    薑小橙知道辛慧英身懷戒心,於是後退一步:


    “慧英姑娘,我是來自外地的旅人,聽聞大塔崖被稱之為貧民窟,可沿街卻滿是茶樓酒肆、商鋪貨行,不知這是為何?”


    辛慧英嗤笑一聲:


    “見公子的打扮是那富家少爺吧,難不成在你們富人眼中,我們窮人每天的日子就是四處乞討?”


    說著,辛慧英向山頂一指,告訴薑小橙:


    “大塔崖依山而建,自上而下分為九條主街,越往山下街道就越長。一街是丐幫的總舵所在,二街居住著大塔崖內為數不多的富人。”


    “三街較為特殊,是受到丐幫庇護的花柳巷,街上皆是土妓館,大塔崖之中,窮苦人家的女子都在三街賺錢養家。”


    “再往下,其餘六街居住的大多是尋常百姓,其中混雜了不少丐幫幫眾和地痞流氓。”


    “大塔崖的很多百姓都在寧靖城討生活,隻是因為無力在京城購置產業,這才退而求其次,在大塔崖中尋找安身之所,故而此處有商鋪貨行並不奇怪。”


    “總之,在大塔崖之中,街道越往下,居住的百姓就越貧窮。這裏是九街,所居百姓多是無業遊民,但也有像茹蓮這樣的可憐人。”


    說到這,辛慧英輕拍身旁的葉茹蓮,也就是那個發瘋的短發女子,將她的遭遇告知了薑小橙。


    就在這時,街道上傳來陣陣唿喝之聲:


    “黃老板施粥贈衣了,鄉親們快來啊!”


    薑小橙走出茅屋,隻見一名慈眉善目的富商,高高地站在馬車上麵,指揮著一眾仆人向往來的貧民施粥贈衣。


    見狀,薑小橙問道:“慧英姑娘,你不去領取嗎?”


    辛慧英一臉不屑:


    “我雖然是窮人,但能夠自食其力,還不至於為了一碗清粥去擠破頭皮。況且這黃老板,我還是第一次在大塔崖中看見,俗話說無奸不商,他肯定有什麽圖謀。”


    望著那些將黃老板圍得水泄不通的貧民,薑小橙思索良久之後,整理出一些頭緒,輕聲說道:


    “萬姑娘,我想拜托你一些事。”


    萬恨之附耳過去,聽得薑小橙的安排之後連連點頭。


    見狀,薑九黎鼓囊著臉頰提醒道:


    “哥哥,功勞不能讓毒姐姐一個人全占了,你和毒姐姐都找到組織了,妹妹我可還前途未卜呢!”


    薑小橙微微一笑:


    “黎兒勿急,我要迴寧靖城做些準備,黃老板就交給你了,把他的底細調查清楚,我們將大塔崖和丐幫一鍋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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