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覺得我是成心如此,你大可將我留在宮中後置之不理,我必不打擾皇上,此生此世,青燈古佛為皇上祈福!”


    秦非墨倏爾轉過身來,月光下女子清麗的身影搖搖曳曳,眸中全是破碎祈求的光,恍若這世間再沒有什麽比他一聲應允更重要。


    秦非墨緩緩打量了她幾眼,旋即沉眸道:“削去秀女身份呢?”


    歡顏臉色一白,怔怔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秦非墨冷笑一聲,看向四周一片青翠的竹林,眸色深不見底:“這宮裏悲憫的人多了去了,朕若一個個去憐惜,隻怕得操碎心,許秀女身為後宮女子,理應由三位娘娘統攝、治理,到朕這裏,隻怕,是多此一舉吧?”


    歡顏眸中最後僅剩的一絲光破碎開來,她怔怔地看著秦非墨,良久,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如此,歡顏打擾皇上了,歡顏今日冒死攔了聖駕,自知罪無可恕,就請皇上賜歡顏死罪,也算是成全。”


    說罷她便重新跪了下去,雙眸再無半點波瀾地跪在地上,額頭緊貼地麵,身子一動不動,恍若已是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秦非墨眉心擰起,沉沉看向她:“寧願死也不願出宮?”


    “是。”許歡顏並沒有起身,依舊一動不動跪在那裏迴答。


    秦非墨看她的眸光便越發深了些,“因為什麽?”


    許歡顏抬起頭來,便見著秦非墨的目光深幽到讓人發慌,恍若是有什麽痛苦難耐的記憶在抽離著他的思緒,盡管眸色極深,卻仍然看出了他的一點神情遊移,是以,她重新低下頭去,迴道:“因為入宮,是我爹的心願。百善孝為先,爹爹的心願,當女兒的,自然要替他完成,尤其是現在,他身體不好,身子早已病入膏肓!既然替他完成不了,我唯有以死來報答他的養育之恩。”


    秦非墨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些:“許尚書生病了?”


    “很嚴重的病,早在一年前便查了出來,大夫說是勞累所致,唯一的法子隻有靜養,可是,爹爹死活不同意,硬是堅持到了現在,他說,雖然他不是皇上的肱骨之臣,但為人臣子就必須為皇上分憂,他希望自己的女兒兒子都能輔佐皇上,可惜爹爹沒有兒子,就隻有我一個女兒,他眼下唯一的願望就是我能入宮,哪怕是丁點的排憂解難,他便覺得能安息了。”


    秦非墨良久未說話,末了,他看向依舊跪在那裏的許歡顏道:“既然是這樣,朕成全你便是。”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第二日,許歡顏被封才人,賜住秦嵐宮,與謝婉儀同住,謝婉儀算不得什麽達官顯貴之女,她隻是資曆早些,是自皇後之後第一批入宮的女子,她隻是商賈的女兒,卻不料被選中充盈後宮,這幾年來,也就開始的時候,秦非墨來過她房子幾次,到後來,倒像是忘了一般,如今,她自己都記不清日子了,這秦嵐宮竟又添了一人。


    她性子靜,沒什麽心機也不喜與人相爭,長年深居簡出,除卻必須的大型場合之外,她能不出門絕不出去。


    開始的時候,還有一兩個嬪妃找她的麻煩,如今這麽多年過去,早沒人認得她是誰了。


    換顏是為數不多的才人,就當大家以為她必能得聖*的時候,卻得知她被分到了秦嵐宮,一個個議論不已,十天的時間很快過去,秦嵐宮內,毫無一絲動靜,皇上更是從來沒有召見過這位新封的才人,原本視她為競爭對手的其他秀女嬪妃,此刻自是放鬆了警惕之心,而歡顏,自從住進秦嵐宮後,便也跟了那謝婉儀一起深居簡出,儼然如當日同秦非墨所說,並不存在也堅決不會打擾他一般。


    秦非墨原本注意了兩日,見她果真沒有動靜之後,一笑置之。


    這件事,似乎就這麽過去了,再無人提及,他自己也慢慢忘卻了,直至,那日清晨,因為國事心煩意亂,他早早便退了朝,卻沒有立刻迴宮,反倒是屏退了左右,獨自一人走到荷花池邊透氣,彼時天色未亮,無意間一瞥,他隻覺那人驚若翩鴻,一時間,竟呆在了那裏。


    清晨,天色正好,女子穿了一件素色的短襖,下麵配著一件同樣顏色長裙,寬大的袖袍在荷葉上掠過,女子撐著一隻小船,站在船頭,半個身子都傾出,她手裏拿了一個竹簽一個竹筒,正一點一點將雨露撥進竹筒裏,每撥一滴,她的唇畔都露出滿意幸福的笑容來,清秀的眉眼彎成一處,櫻桃小嘴淺淺勾起,迷人極了。


    采荷露,從來隻聽聞於民間,卻沒想到,宮裏也會有這樣的女子。


    她纖瘦的身姿,陪著那一身素色長裙,蹁躚若仙,再加上天色並沒有亮得通透,如此一幕,便更加讓人怦然心動。


    秦非墨隻覺得如此賞心悅目的一個場景,竟叫自己心裏頭所有的煩躁都除去,他看了良久,直至,那女子終於收集完了滿滿一瓶荷露,將竹筒的蓋子扣起,歡快的搖著小船,從另一頭的岸邊,離開了荷塘。


    她的步子歡快極了,秦非墨目視著她的背影,直至,終於消失在視線之內,他才總算是迴過神來,看向那一偶池塘,眸色沉沉。


    又是半月過去,秋獵的日子總算是到了。


    後宮參與秋獵的嬪妃名單被三妃擬好送了上來,秦非墨一眼瞧過之後,提起朱筆,便要在上頭批一個“準”字,可是落筆的瞬間,他卻頓住了。


    原本參與狩獵,都是嬪以上位分的妃子才有資格參與,這一迴,秦非墨卻忽而在宣紙上落下,“所有才人”四字,末了,才批下一個準字。


    這一批的秀女,被封為才人的一共有八人,許歡顏便赫然在列,如此一來,即便她如何不得皇上待見,也終究是才人之列,所以,秋獵之行,她是絕對要去的。


    許歡顏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自己宮裏煮茶,這些時日,她也學了謝婉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過,卻同謝婉儀的關係出奇的好,她性子活潑,自養好傷後,很快便於謝婉儀打成一片,兩人常常聚在一起喝茶聊天,聖旨來的時候,歡顏驚得半天沒迴過神來,謝婉儀推了她一下道:“還不接旨,叩謝龍恩。”


    許歡顏迴過神來,忙的謝恩接旨,那聖旨捧在手裏,隻覺沉甸甸的重,一旁的謝婉儀含笑道:“這下可好了,我原本還覺得一個人會無聊,既然你也去,那我們可算是有個伴兒了。”


    歡顏迴過頭來,總算是從聖旨中反應過來,親熱地抱著謝婉儀的手臂道:“謝姐姐,你放心吧,我此行,純粹是陪襯,你不也聽聖旨裏說了嗎,隻是所有的才人而已,皇上並不是因為關注我才讓我去,而是啊,我沾了才人這個光!”


    謝婉儀點了點她的腦袋,顯然是並不讚同她的話,迴道:“不管怎麽樣,這都是一個時機,若能有幸得了皇上得榮*,歡顏,那你便有出頭之日了。”


    歡顏眨了眨眼睛:“謝姐姐,怎麽連你也說出這樣的話來?你瞧,你自己都不爭,為什麽讓我去爭?”


    她抬頭看著院中一片竹林道:“我隻盼著此行陪謝姐姐散散心,別的,什麽都不圖,反正皇上是不喜歡我的。”


    她聲音中多少能聽出一分黯然,謝婉儀想要再問,瞧見歡顏又重新彎起了眉眼,便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話語,隻聽得歡顏歡喜地道:“謝姐姐,要不要嚐嚐我泡的茶?我學了好幾日呢,按照你所說,每日都是采的荷露,我自己覺著,是好喝得緊,就是不知道你覺得怎麽樣。”


    她話語直快,說完之後便拉著謝婉儀進她屋中,謝婉儀無奈一笑,唯有跟著她去。


    *


    秋獵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各宮分發了一些狩獵時的必備物品,不過,秦嵐宮向來不受*,比起別人的全部所需東西,她們收到的,竟然隻有各自的一雙長靴,歡顏氣得不行,使勁的踩那靴子:“狗東西,狗眼看人低!我不要了行不行?”


    謝婉儀一把拉住盛怒的歡顏道:“歡顏,快別,左右我們不會參與,有一雙靴子便夠了。”


    “我就是氣不過!”歡顏看了謝婉儀一眼道:“宮裏的這些個奴才,仗勢欺人,平日裏怎麽囂張跋扈就算了,今日我們應得的東西,居然如此怠慢,我就算了,謝姐姐好歹是婉儀,居然被他們這麽欺負,我實在是氣得很!”


    “有什麽好氣的呢?我都習慣了。”謝婉儀拉過她,細細瞧著她撅起的小嘴巴笑道,“要是事事生氣,這麽多年,我怎麽可能熬得過來?你還年輕,以後你就會知道,這宮裏啊,心性最重要。”


    歡顏一臉茫然地看著她,顯然是不懂,謝婉儀隨即一笑,拉著她的手道:“走吧,雖然不參與狩獵,可我們總是要去的,既然,宮裏不給我們發衣服,那我們自己做便是,還有十來日呢。”


    歡顏一聽,果然笑了起來:“謝姐姐說得對,勁裝而已,從小我娘教過我很多呢。”


    兩個人說笑著迴了屋裏,謝婉儀昔日受*時被賞了許多綢緞,雖然時間長了些,可是綢緞都是新的,而且,是上好的料子,她手巧心細,幾個刺繡上去,竟讓原本看起來並不算醒目的衣服做得格外漂亮,歡顏看了歡喜不已,直誇謝婉儀的好手藝。


    十日時光也不過眨眼功夫過去,那日清晨一大早,便有宮人來接,歡顏和謝婉儀各自收拾一番,便跟著那宮人上路了。


    馬車的次序是亂的,而且一色都是明黃車架,因為怕有歹人趁機作亂,所有的人,彼此之間,是不知道對方坐在哪裏的,歡顏與謝婉儀親近,兩人自然坐進了一間馬車裏,至於前後馬車是誰,她們是不知道的,也沒有興致知道。


    歡顏到底是小姑娘,從小到大,雖然沒有大家閨秀的性子,可到底是被當做大家閨秀養的,房門都很少出,更何況走出白千裏路出來狩獵的經曆。


    她一路歡喜極了,挑開簾子一直看著外頭的精致,不時喚謝婉儀一起看,謝婉儀隨鮮少出門,但狩獵也不算是第一次來,自然是沒有她那般興奮,再加上,她的性子原本就靜,所以,即便歡喜,也不會如歡顏一般,放開的大唿大叫。


    原本在大街上的時候,周邊的侍衛會提醒一兩句,讓她不要露臉,過後走起了山路或者樹林,因為四周也沒有百姓,便沒有人再攔著她,於是,歡顏便叫得更歡了。


    她甚至在馬車上唱起歌來,自己一人唱尚覺得不夠,非要拉謝婉儀一起,她的精神頭實在是好,竟鬧騰了一整天,而就位於她們的馬車前麵,秦非墨聽著後頭不時傳來的歡唿和歌聲,少女特有的嗓音,悅耳動聽,清麗如山澗叮咚,好聽極了,侍衛原本是要去阻止歡顏的吵鬧,被秦非墨阻止了下來,卻沒想到,這一下來,就是一整天。


    這一路很順利,天快黑時,才終於到了皇家園林。


    因為從前狩獵發生過的一係列事情,這一次的狩獵戒備尤其嚴格,不但做了清場,林中每裏處,都有專門禦林軍停駐,為的,其一是防止刺客作亂,其二,則是此次後宮女眷太多,為了避免大家的迷路,為安全考慮而設置。


    謝婉儀和歡顏被分到了一間營帳內,這正是二人所願,因為晚上狩獵不安全一個簡短的晚宴之後,便各自休息,等待明日的狩獵。


    歡顏性子活潑,精神又好,因為興奮,一晚上並未怎麽睡,一大早便起來,同謝婉儀一起換好勁裝長靴。他們一行分了好幾撥,第一批是皇上與一些王公大臣,第二批,才是她們這些女眷。


    瞧著二人穿著不倫不類的勁裝出來,那些宮妃們一個個都露出鄙夷的神色,尤其是齊妃,那一雙眸子,似乎是要將她們身上挖出洞來,上迴歡顏沒死,反倒得了封賞,讓齊妃氣憤不已,但那日的事情,原本就沒什麽證據,再加上皇上的親自介入,她自然不敢鬧得太大,那件事就不了了之,不過,令她寬慰的事,這歡顏雖然被封才人,可是皇上卻從未*幸過她,甚至被安排到秦嵐宮那麽個破地方,她心下這才安心,隻是沒想到,此次的才人行列,還得再見這小妮子,這讓她心頭十分不爽。


    而其餘眾人,無非是對兩人的不得*而鄙夷罷了,倒並沒有什麽別樣的仇恨的心思。


    麵對眾人各異的目光,歡顏坦然處之。


    有人事先得了消息,知道皇上所往的方向,所以,在指揮官的一聲令下之後,眾妃嬪所騎的馬兒便都飛奔起來。


    會騎馬的,自然是英姿颯爽,不會騎的,早在消息到達之時便學習過,歡顏是會騎馬的,謝婉儀從前就參與過,自然也是會騎。


    馬兒奔跑的一刻,所有的人都朝了同一個方向奔去,謝婉儀不喜與眾人爭奪,兩人便選了另一個看起來空曠的地方行去。


    歡顏是不會打獵的,她雖然背了弓箭,可就隻是一個擺設,謝婉儀也並不十分會,兩人便以賽馬為樂。


    歡顏實在是未曾經曆過如此在無盡頭奔馳的塊感,刺激極了,她每行過一段,便會向身後去看謝婉儀有沒有跟上,興致濃處,她竟忘記了迴頭,等迴頭的時候,哪裏有謝婉儀的身影,她立刻沿著來路,往迴走,可是,等騎了一圈兒又一圈兒,她才發覺,自己竟然迷路了。


    原本的興致,頃刻間,便被恐懼代替,歡顏害怕極了,因為聽指揮官說,這林中四處都會有禦林軍駐紮保護她們的安全,故而,歡顏便在林中大喊起來,可是,喊破了喉嚨,也沒有半個人迴應她,歡顏的心,這才開始一下子慌了起來。


    她不敢停在原地,隻能不停的自己找出路,可是,兜來兜去,竟然都是迴到一處,幾十遍之後,歡顏精疲力盡,徹底動不了了。


    天一點點黑了下去,她又累又餓,隻能坐在馬背上,無助的哭。


    林中四下隱約有狼叫,她害怕極了,大聲喊著謝婉儀的名字,可是迴答她的,隻有一片死寂。


    歡顏真的是恐懼極了,連家門都很少出的她從來沒有獨自一人在黑夜裏待著的經曆,此刻聽著狼聲,還有四下一點光芒都沒有的黑暗,她抱著馬背瑟瑟發抖,隻希望黑夜快點過去。


    可是,夜那麽長,怎麽可能說過就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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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萬更,會把重複的那七百字免費補給你們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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