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跟米娜住了一些天,那時候她的學業是最重要的,所以她哪怕再憂心忡忡覺得我靠不住也還是得迴去上學,這年開學她已經大四,馬上要安排實習那些事情了,我不知道,這個事對我來說其實也是一層詛咒——如果她還是一個學生,雖然我討厭學生,但是我覺得他們總體上來講還是天真的、單純的、值得被關愛被保護的,就像崔少爺一樣值得你去為他們多操心的,但是如果就是一個社會人,那麽我們就應該平等相處,那麽我就會拿出我所有的狡猾跟你對抗——我雖然每次迴去學校都難免失態,對待學生也很粗暴,但是說了歸齊我跟他們沒啥深仇大恨,隻是覺得大家傻傻的激情碰撞一下才算青春罷了,但是,以我打工的經驗,我對社會人一概都沒有什麽好心,因此上我對米娜也沒有好心。出來社會,你們都是我的競爭對手,是我需要有機會就拚命拉踩的那種人,是我往上爬的墊腳石,因此上身份不同給予了我一個對待米娜的全新視角。從我來說,我惟願她能長大得慢一點,多在學校裏單純倆年,但是,她已經迫不及待要進入社會,考研什麽的想都不願意想,她想賺大量的錢,起碼把她舅舅的饑荒先還起來...我不知道,我那時候沒見過幾個靠自己的能力爬上去的姑娘,我不覺得姑娘們掙錢能比我更容易。但是,看到米娜那個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我也沒法說她什麽,由她去吧。


    那個時分建國從網吧那邊打工迴來了,實在幹得也沒意思,過來跟我住幾天,另外一個叫海明的老家下來跑路的哥們兒也住在我那裏,三個人每天瞎溜達,上網打台球什麽的,這個時期有一天有個比小子喝多了跟人在街上打架,我掉頭就走,因為我不愛看熱鬧,海明和建國過去看,人家打架飛過來磚頭給了建國一下,後麵他就把愛看熱鬧的毛病改掉了——有什麽好看的,你想打你找個人去打就好了,還需要看他們嗎?也許就是缺什麽喜歡看什麽吧,建國就愛看人打架,海明不是的,他是我見過最生猛的人,他能單靠自己就把粉戒斷,都不用去戒毒所,這樣的人我沒見過第二個。


    之所以知道他吸粉,因為這類人都有個毛病,睡一晚上起來之後太長時間沒碰那個東西就會接二連三地打噴嚏,打起來沒完沒了,你問他他就是鼻炎,其實他是癮犯了。海明每天早上起床都要打十來分鍾噴嚏,然後鑽進去洗手間鼓搗半天,他用過的廁所一開門一股子我小時候我爺爺褪羊頭時候那種燒羊毛的臭味,非常嗆鼻子——我雖然認識不少碰這個東西的人,但是並不知道這類玩意具體是什麽意思,也大概就是那時候稍微接觸到了一點,說實話讓我渾身不舒服——醜惡的東西,離你遠點你是無所謂的,反正跟你也沒有關係,但是他天天住在你家裏搞這個就不太一樣。有一天我們三個人去上網,已經出來走了很長一截,海明突然讓我迴去網吧給他拿一下忘拿的煙盒,死活都不能丟,而且明白告訴我裏麵已經沒煙了,但是煙盒一定要拿迴來——我迴去拿了,拆開以後就看到煙盒的夾層裏放了豌豆那麽大一包東西,用錫箔紙包著,其實我很想惡作劇給他扔了,但是沒那個膽子...為啥呢?那時候我和建國都沒錢,是海明在養活我倆,他每天早上起床晃悠半天,上午十點多腰上別一把刀子就出門,大概下午四五點就迴來,咱也不知道他是從哪搞來的錢,反正每天搞幾百塊肯定是有的,大約又是以前猴子那套手法...我倒不反感這個,說實話在我看來這不過是一種謀生手段,而且是很不聰明的一種手段,是最無能代價最大的一種手段——為了活下去,沒本事的人就用這種最危險的手段,我可以理解這裏麵的無奈——但是我非常討厭吸粉,因為這不是一個正常人應該做的事,甚至也不是一個垃圾人應該做的事,而且非人類的一種東西,所以我很快就忍無可忍,準備離開省城,而這次我想走遠一點,闖了禍的話我還可以跑路迴家——你看,我的狡猾就到了這種地步,一份工作我還沒去幹就已經在給自己留後路,隨時準備跑了——那時候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我能做的對人類有益的事,我隻能維持自己不去禍害一般人,但是我要禍害有錢人的,搞他們的錢我真的是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而且我那時候總有個非常差的印象就是我這個造型的人能接觸到的行業都不太正當,裏麵總有一些灰色或者黑色的地方,所以我就應該放棄幻想一心搞錢,但凡咬住了就絕不輕易鬆口——我總需要放棄一些東西才能搞到錢,把米娜那個饑荒還起來的。


    我把我的想法,以及我發現的關於海明的事跟建國說了,他也鼓勵我出去轉轉,擺脫掉海明,擺脫掉現在這種不健康的生活,但是他不讚同我關於搞錢這個看法。


    "人吧,能力有多大就賺多少錢,錢這個東西是沒夠的,你不能因為自己想賺錢就打定主意去坑害別人——咱們都是老實人,實在人,你不能抱著這樣的想法去做工作,不然遲早出事,踢在鐵板上——有錢人的錢那麽好搞,所有人都去搞了,他們之所以有錢,是因為他們有能力維持住那麽多啊大哥...我們老家的首富,身家幾千萬,每天有人往他家寄恐嚇信,裏麵帶著火槍打過的死耗子,但是人家還是首富,為什麽?他可以應付所有這一類的威脅...當年我們老家的黑社會老大,奶毛,最牛的時候開車跑到省城從婚禮上搶走別人的老婆,大街上攔著縣委書記的車要錢,最後怎樣呢?花生米伺候...大哥,你不要覺得自己了不起,這個社會上比你狠比你聰明的人有的是,你老是琢磨著算計別人,是會吃槍子兒的啊..."


    "我們來想想別的辦法,時代變了你沒發現嗎?你不去搞有錢人的錢,搞誰?搞海明嗎?他每天養活自己吸粉已經難得要命了,你去搞他他馬上給你一刀子...不過我可以動動腦筋,別搞得大家必須拚得你死我活就行了..."


    "你想算計別人的錢,還想讓別人不反抗?海明有刀子,你有什麽?"


    "我有膽子,有腦子,加起來也跟刀子差不多了..."


    "行,你去搞吧,但願你將來不吃槍子兒。"


    "你呢?我走了你怎麽辦?還留在省城混社會?"


    "我這人不適合混社會,打打不過,罵罵不過,就能吃點苦,但是靠吃苦混起來也很難,人都需要平台,我這長得其貌不揚的,應聘工作都容易被卡下來——我跟家裏說了,他們在給我找工作,我可能要迴老家發展了,在老家沒人以貌取人..."


    "讓他們以貌取我吧,然後他們就會發現自己錯了,我比你危險得多——這幫雜種總是有眼不識好壞人,活該他們吃癟..."


    第二天我們三個一起去應聘一個需要去外地出差的醫藥行業的銷售,去的時候我並不知道要去哪裏出差,也不知道要賣什麽東西——去哪都無所謂,賣什麽都無所謂,反正就是不想在省城呆著了,而且所有的銷售工作難免帶著欺騙的性質,都差不多。然後三個人應聘隻有我通過了,省城是那個生物公司的總部,他們都是從這裏招募員工派往外地,那個hr特別喜歡我(他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哥們兒,滿臉絡腮胡子),他說這輩子沒見過我這麽討喜的人,太會說話了,他已經可以預祝我事業成功賺大錢了——


    "我們這個事業可以造福全人類,一定是一個偉大的事業,而你,我的朋友,你將是這個事業裏上升最快的新星——現在是夏天,過年的時候你迴來,到時候我相信你已經成長成為一個非常優秀的業務高手——過年再見吧查理,我相信我的眼光!"


    我不知道,我總覺得大部分hr都腦子有病,因為這個職位太無聊了,每天都是在跟傻子對話,遇到一個不傻的他就發作起來,莫名其妙地就把自己感動得不要不要的...這個神經病其實是一個非常正直的人,後麵我過年迴來他還拉我去他家吃飯,給我看他十幾歲的女兒,讓她跟我學習,說我是一個非常厲害的人——厲害不厲害的再說,你那個女兒馬上就長大成人了,你把我介紹給她簡直是不知死活——好在那時候我心亂如麻實在沒什麽心思,不然你小子很容易做一把我的老丈人...大哥,防人之心不可無啊,你怎麽敢對我那麽單純?你一定是在小看我...


    但是,雖然應聘成功,我也不是很著急就去上班,因為那還是我第一次出遠門去工作,我得想想,哪怕去的是上海,我也沒覺得有什麽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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