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迴家服軟以前有個人值得認真交待一下——陳龍。


    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適合他的位置,但是大多數人其實都是活在虛幻裏,他既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麽,也不知道周圍環境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麽,甚至對別人施加在他身上的那種潛移默化的思想、感情、脾性、人格的改變沒有什麽感覺,從來不警惕,從來不反思,從來都是裹挾在命運的浪潮裏滾來滾去,就像海裏的那種垃圾,永遠在漂浮,而且永遠不知道自己不過是個破塑料瓶子,這種材料天生格鬥不了風浪。也就像這種破瓶子一樣,他總是產生一種幻覺,因為自己骨頭太輕了總是漂浮在海麵上隨著波浪滾來滾去,他還以為是自己在駕馭波浪哪!


    陳龍就是這種人,他現在已經死了,拿流行語來說墳頭的草都有幾米高,我似乎不應該再編排死人的壞話——但是,還是說說吧,哪怕有一個人能引以為戒那也算是陳龍這輩子做了點貢獻,活著的時候固然廢物,死了起碼還能有點好處。


    陳龍跟我是同學,一屆但是不在一個班,讀書時候沒什麽來往,後麵我也看不上他嫌他磨嘰,跟我不是一種人所以關係很一般,大家不過是一起跟著二老毛討口飯吃的關係。有一年我和發小在省城跟人打架跑迴老家在街上碰到了,按理說我跟他很熟起碼一起共過事,遇到了他應該跟我打招唿才對,但是他跑過去跟發小說話故意不理我,把我晾在一邊,半天以後才跟我打了個招唿,而且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你這個眼神相當於是在挑釁了,怎麽著?要跟我比武?"我問他。


    "來嘛!"陳龍立馬去摸腰間,發小當然攔住了——


    "好家夥!幾年不見你小子脾氣見長啊!漲行情了?"我問他。


    "今時不同往日啦小查理!你再小看我,你隻會吃虧!"


    "哦...你好厲害,我好害怕..."


    那時候陳龍開著一輛皇冠車,下來的時候手裏拿著一個過去那種老布鞋的塑料軟鞋底子,發小為了轉移話題就問他手上拿著個鞋底子滿街跑是什麽意思。


    "這是我的刑具!"陳龍這時候洋洋得意起來,晃著手裏的鞋底子說,"我現在專業幫人收賬,去跟事主要債他不給的話,就拿這個鞋底子抽他比嘴..."


    "不對呀!你哪有這個出息!"我忍不住納悶,就插了一句,"龍哥,是什麽事讓你脫胎換骨一飛衝天了?"


    "你上街去打聽打聽吧...另外,小查理,以後跟我說話放尊重點,大家都是場麵人,鬧出什麽毛病臉上不好看——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有的話..."


    "行行行!你厲害,我怕了你了好吧...不過我還是奉勸你一句,不要老是腰上別個刀子四處走,小心割到自己..."


    "你這個嘴是真欠鞋底子抽..."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陳龍,當時他就是那麽一個狀態,我看他活了那麽久反而倒退迴去了,也就再沒搭理他——大家各走各路吧,惹不起你我還躲不起你嗎?


    後麵我們一幫玩得來的朋友喝酒,我大概打聽了一下,是什麽讓一個純樸的農村青年突然這麽囂張,下麵大概是打聽到的情況——


    陳龍跟我分開以後一直跟著二老毛,但是他那個人天生就不是混社會的材料,很快被二老毛拋棄,給了他三十路費讓他迴老家種地——迴老家的火車票大概是二十一二,記不清了——種地就種地唄,我們那個地方幾萬人,每年都有無數人長大成年,有本事的出去打工混社會做生意,沒本事的留在老家種地搬磚開飯店賣豆腐,幹啥都能活下去——但是以上這些活陳龍都看不上,都幹不了,彎不下去腰滴不下去汗,他迴老家以後就很一些無業青年混在一起,開始在賭博攤子上幫人跑腿掙點小費——那類攤子上永遠有一些人靠這個生活,別人餓了他去買泡麵,別人沒煙了他去買香煙,別人尿急了他幫人玩倆把,很多人其實一輩子幹這個也能活下去——但是陳龍不行,他看著別人在那裏幾千幾萬的錢進來出去自己難免眼熱,就想著玩一玩,搞不好運氣頂起來一把a炸彈(也就是三張a)遇到一把k炸彈,一下子就把他送到天上——這種事沒有的,起碼是天意不會這麽安排,人才能幹出這種事——一玩就沾上了癮,我說過這個癮靠自覺是戒不掉的,所以他就越陷越深,陷得深其實也無所謂,你看看眼鏡,欠了賭債跑路就是了,戒一段時間下次再犯就完了多大點事,結果他還沾上了粉...我認識的人裏,賭博的大有人在,吸粉的也不少,但是這倆樣占全的那真是萬中無一,因為在我們老家那塊地方能同時養活起這倆個癖好那真得是天選之子,得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材妙料——陳龍可不是這種人。


    他家裏沒什麽錢,父母都是種地的莊稼人,有一個年紀很小在上小學的妹妹,不然他倒還可以把妹妹賣掉養活自己一段時間。家裏的條件是這樣,自己又賭運不好沾上了粉,難免就要四處搞錢,去忽悠相關產業的人搞一點高利貸出來花,覺得等贏了以後可以連本帶利把錢還上——當然不存在,借的錢又像蟑螂一樣繁殖特別快,於是越積越多債台高築。那時他的那些債主裏有一個酒蒙子,全世界要了一遍債發現陳龍家徒四壁就是準備吃硬貸,放出去的錢肯定是要不迴來了,就想著那你肉償吧——倒不是我們常見的那種肉償,而是挨揍那種肉償,那位債主每天都要喝酒,喝多了就滿大街找陳龍,找到了不分時間不分場合不論周圍有什麽人拉倒了就是一頓痛打,中午一次晚上一次絕不拖欠——不虧是酒蒙子,倒也合理——陳龍欠債不還又被這麽天天糟蹋前後打了半個多月,受不了搞了一把刀子當胸捅了酒蒙子三刀差點把他送走——然後陳龍本尊跑路到省城也不知道成天跟什麽人混了一年多,再迴去已經是名揚天下,據說他專門跑去那個酒蒙子家問他以前的債還要不要了——好家夥,這誰敢跟他要...


    因此上我最後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從事了要債的行業,債務人搖身一變成了債權人,當時他那個囂張的樣子就是從這裏來的。


    我納悶的是他為啥那麽仇視我,當年他倆管鼻血跑迴來我還給他一百讓他下去門診看看呢——這就是典型的畜牲型人格,記壞不記好,他隻記得當年我看不上他,把我其他好處都忘了,甚至想紮我一刀——千萬注意,不要跟這種人來往,他害你的時候都會特別理直氣壯,為什麽?因為你曾經看不上他...不是,大哥,你搞錯了,我現在也看不上你啊,多大歲數了手裏拿個鞋底子腰上別個小刀子還牛皮哄哄的,你知道這個樣子很招雷劈嗎?


    後麵他倒是沒有被雷劈,但是也差不多,這種人哪有好下場,他不知為什麽又犯了事跑路,在省城學猴子那一套,蹲在自動取款機附近紮人。他做這個事都沒腦子,大半夜挑了一個西裝革履夾著皮包的哥們兒去紮——我就不信這個地球上哪個真正的有錢人大半夜穿得那麽正式夾著亮閃閃的皮包去取錢的,找死嗎?以前的陳龍多少是有點腦子的,我不知道他為啥挑這麽個人,大概是吸粉吸得腦子塌了吧...總之,他去搶這人皮包,這哥們兒骨頭很硬不給,他就紮了人一刀跑掉,結果紮到了脾髒,半夜三更沒人急救那哥們兒就掛掉了。陳龍跑掉後拉開皮包一看裏麵全是房地產銷售資料,看著鼓鼓囊囊其實賣廢紙都賣不了五塊錢。他紮了人就跑路去了外地,結果在外地用搶來的嘎掉那哥們兒的手機打電話借錢,被叔叔定位到把他抓迴來,當時他們一起倆個人,另外一個家裏有點錢活動了一下判了不知道十幾年,他的話就直接領了花生米,很快就執行了——挺好,這種人留著也是禍害,死了反而還能有點用處。


    陳龍的故事大概就是這樣,人的路真的是千千萬萬,我活了這麽大少說就沒見過一個能餓死的人,你隨便做點啥,哪怕就像我一樣不要臉地就是去要,咱們現在這個社會絕大部分人都會給你——如果讓我去要錢買煙或者上網,我覺得一定要不到,而且我也沒那個碧蓮,但是真的餓得沒辦法,但凡是個中國人誰不願意給你吃碗麵呢——當然,過去是肯定給你吃的,現在的話我不敢打包票——就是不服,就是想發財,就是不想走正路,就是覺得自己不含糊,就是要去賭博或者吸粉或者拿刀子捅人——那你吃槍子的時候別拉褲子就行,依我看陳龍那個人沒什麽膽色,他一定是拉了——不過沒關係,據說死刑犯執行的時候都是穿著紙尿褲的,想惡心別人都惡心不到。


    哦對了,陳龍恨我可能也因為那時候他追路妍沒追到,被我追走了,他覺得我不配,他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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