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已經快過除夕了,這個時候大家的心態其實都是容易柔和的,因為我們中國人自古都比較注重家庭觀念,千千萬萬個人組成家庭,千千萬萬個家庭組成村社,千千萬萬個村社、城市組成國家,所謂的家國觀念大概就是我們中國人對這些集體的牽掛。臨到快過年的時候,所有人都心神不寧,所有人都魂牽夢縈,所有人都著急忙慌,所有人都牽腸掛肚,不論這一年裏過得如何等都等不及地每天都在琢磨迴老家去看望父母家人。李峰迴去了,他走的時候拉著我去海鮮市場給家裏買年貨,那個海鮮市場離我在省城的第二套房子非常近,他在那裏挑各種鯉魚、帶魚、大蝦、螃蟹(這裏插一句,過去我們這邊海鮮市場的東西質量非常差,現在也還是一樣,因為在內地,海鮮滿可以叫海漚,頭天吃過海貨但凡你敢把垃圾扔在垃圾桶不馬上處理,漚一夜第二天家裏就像炸了化糞池一樣奇臭無比)這類年貨,我在旁邊想家想得眼淚汪汪,但是又沒法迴去——我們這邊的人鄉土情懷都比較嚴重,看到李峰當了一年龜公(那時候他升職了,從服務員榮升成為一個龜公)給家裏買年貨,我連這麽個簡單的事都做不到,難免心裏特別難受。


    "你要實在不行,你就迴去跪下給你爹磕個頭認個錯,迴去讀書吧..."那時候李峰像建華臨迴老家時勸我的一樣,看見我眼淚汪汪就跟我說,"混社會你還是太嫩了,跟二老毛他們混在一會一起遲早得出大事——給你爹磕頭不丟人,最多他打你一頓,他還能不認你嗎?他可就你一個兒子..."


    "不幹!哼!哪怕這條路注定槍斃,我既然走了,也得走到底。"


    "你這個人不適合混社會,因為你性格太偏執,不懂得八麵玲瓏..."


    "你一個龜公雞頭憑什麽教育我?給老子爬!"


    "你看看...偏執也罷了,你還總是看不起別人,總是覺得自己了不起...好了好了,我不說你了,免得你還覺得我不懷好意再打我一頓...喂,要不你給家裏買點東西我帶迴去,先去探探口風打聽打聽,看你能不能迴去?"


    "沒錢!"


    "沒錢你昨晚還上桑拿按摩?"


    "按完不就沒錢了..."


    "你真的是個人才...我給你掏一百買點東西,你迴頭把這個錢還我——老子掙幾個錢也不容易,你可別硬箍我..."


    "那你還是別買了,反正我也不迴去..."


    "迴去不迴去的,還買年貨還是要買,總是咱們的一點孝順,哪怕將來你要槍斃,現在你還活著,活著就得孝順父母..."


    "行吧...你迴村,再給我媽另外拿一百,就說,就說...你比我會說話,你去說就是了...明年上來我一起還你..."那時候我的淚終於憋不住掉下來,哪怕不想我爹,我媽和我姑我還是想的,但是...想又能怎樣呢?你自己選擇的路,總要走出一個結果的——李峰還是了解我,答應了,默默又去幫我購置了一份年貨。


    他迴村以後打過來電話,告訴我我爹說了這輩子就當我已經死了,要跟我斷絕關係,我媽的話打聽了半天我在哪,他也實話實說了,我媽讓他告訴我不行就先迴去求我姑,等我爹消火了再說——我求個毛線,我誰都不求,而且還要辱罵毆打他們讓他們給我花錢——比如二老毛,要不是打不過他我早就每天捶他了好吧,讓我求人,爬得遠遠的...


    我的情況就是這樣,過年沒法迴老家,甚至也不能迴去在省城的家,但是沒法迴去和不想迴去畢竟不一樣,在我們這邊哪怕是條狗呢哪有不迴家過年的,搞了半天我混得還不如一條狗...所以我就特別好奇程程為什麽不迴老家過年,我是實在沒辦法,我覺得那時候我就屬於是人類裏最倒黴最憋屈遭遇最殘忍的,其實這算個屁——程程出來了又問我去哪,她其實不想去網吧,我就直勾勾告訴她要不去開個房吧——


    "但是我沒錢,得你掏錢——當然,我也不會占你便宜,咱倆找個地方聊聊唄...買點酒邊喝邊聊,也得你買,我真是一毛錢都沒有——迴頭等我有錢了我再請你!"我這人臉皮特別厚,頭一次跟姑娘接觸就是這麽個無恥的嘴臉,而程程居然就接受了...


    你告訴我,這隻是因為長得英俊,就能讓一個姑娘對你做到這種地步?肯定不是的,有的時候姑娘們簡單粗暴地把這玩意總結為‘感覺’,一問她們喜歡什麽樣的男孩子就是‘起碼得有感覺’,那你肯定挺喜歡衝擊鑽的,這玩意打誰都得有感覺不是麽?給我說的話,其實是平常上網遇到她已經觀察了很久,我跟她搭訕時候的一些表現也符合她的預期,而且那時候要過年了沒迴老家心裏總是覺得孤獨的,需要和別人抱團取暖,人心就像社會的晴雨表,闖蕩的時候扔出去變得哇涼,它總有需要拿迴來再捂熱的時候——這個時候自己捂滋味是非常差的,如果有可能和別人一起捂那想必極好——相處幾個交心的朋友,談戀愛找個人在一起,不都是這個需求鬧的?從這方麵來講我覺得知心朋友比愛人強,也更好用,但是你最好去找同性,沒有擦槍走火可能的那種人去做知心朋友,想找一個異性知心稍微比登天難一點——除非你醜到狗見了都要炸毛那種程度,一般醜都沒法找異性知己。至於我的話,我不搞那種假裝做知己到頭來騙人喝醉一脫褲子翻臉不認人那種事,簡直是三位一體的浪費人生——身體、思想、感情都會被很粗暴地浪費,找知己我有更好的選擇——發小、建國不香嗎?聰明能幹地位還高,我傍著他們吃香喝辣按摩捏腳可比去伺候一個毛病特別多的異性知己強多了,急眼了還能讓他們給我投個幾百萬做點生意,哪個女人能給你投這麽多錢不天天罵你呢?男人們確實不會,他投給你甚至都懶得問一句,單純就是投你的能力、你們的情義,我還沒見過哪個女人有這麽大氣魄的——董老板那麽有錢,帶著姓王那個家夥也需要他提供情緒價值,一般女人就更不用說了。


    其實你觀察人心就能了解社會,我年輕時候那個社會好意居多,程程麵紅耳赤地掏錢跟我開了一個標間——女人給男人花錢老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恥辱感,如果你看到一個女人給你花錢非常熟練一點不適都沒有,我勸你趕快跑,就像上嫖多了給妓女打小費的時候就會特別熟練一樣,人家玩得太多了你應付不來的——後麵我和米娜談戀愛,在一起三年多了她每次給我錢的時候還要覺得害臊——我倒是麵無表情覺得很正常,就像我給姑娘花錢一樣,我買的就是一個感受的反饋,程程想讓我對她有點好意那她就得掏那份錢,大不了等我需要她的好意的時候我再給她補上就是了。當然,原理是這樣,但是女人天生地就比男人有羞恥心,而且像我這樣沒廉恥的男人也不是天天都有的...


    雖然我說了不會占她便宜,但是我高度懷疑她對這個事情是有心理預期而且經過了一些心理建設的——開始喝酒的時候也就還好,因為我已經喝過倆場,現在肚子裝不下喝得很慢,程程倒是三下五除二就把一打啤酒喝完了。喝下去以後熱起來,就脫掉了外麵的風衣,隻穿一個很薄的編織衫斜倚在另一張床上跟我聊天——那時候她穿了一條黑色的打底褲,因為穿風衣的姑娘個子都高顯得腿很長,一隻手托著臉,另一隻把一罐啤酒放在床上不停地轉——這讓我老是盯著看,總覺得她遲早會打翻啤酒把床單弄髒...


    "所以迴去幹什麽?家裏的人隻想趕快把我嫁出去,湊錢給我哥娶老婆...我又不是什麽物件,想賣就賣了..."程程那時候聊起來,原來是家裏逼她嫁人,她一生氣就跑出來——我很難和這種人共情,因為我家裏隻有我一個,而且嫁娶這種事離我也很遠,特別是,這都二十一世紀了還有大人逼小孩為了幾個錢嫁人的嗎?那時候我就覺得這類事不可思議,我不相信有哪家的大人會這麽對自己的孩子...我還是太土鱉沒見過世麵,這類事這些年不降反增了,從跨世紀以來已經過去了二十幾年,一個腳板那麽長的小孩都長得可以掄圓了糊別人大嘴巴子了,這類事反而出現逆增長我是沒想到的——你以為是倫理問題,其實是道德問題經濟問題,人們普遍有錢但是更愛錢了,而且道德下限越來越低,賣姑娘賣得更理直氣壯了...


    "販賣人口是犯罪!"我跟程程說。


    "我隻是不想嫁人,倒還沒到了那種程度..."


    "沒玩夠?"


    "你嘴巴真賤...我是沒愛上好吧,什麽沒玩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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