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千山出手就是殺招,劍芒先於劍鋒趕至鎮小生身前。


    鎮小生信手拂袖想要奪劍,卻詫異地咦了一聲,錯身抽手退後。他避過陵千山的劍招,而陵千山催發的劍芒卻不屈不撓地繼續刺了過來,好似這把劍本身有了自己的神誌一般。鎮小生見狀,心底雖然驚奇,倒也有了底,隻見他的速度突兀慢了下來,變得極慢,與快如閃電的陵家劍形成鮮明對照。


    詭異的是,當劍芒刺至鎮小生胸前時,好似這種視覺上的極慢乃是一種病毒,傳染到了劍身上,使得劍芒也變得遲緩,而後是陵千山的手臂,肩膀,乃至少年整個人都被拖入這個“慢世界”當中來。


    陵千山隻覺得他自己周身上下都陷入看不見的粘稠液體中,整個人都被某種無處不在的東西拖拽,他厲聲想要唿嘯,可就連聲音都走了形,幾步之外就戛然而止。


    “怎~麽~可~能……”


    劍鋒與鎮小生僅剩有一指距離,卻是咫尺天涯,永生永世都無法到達的彼岸。


    林中兩人所處,驀然自成一個小世界,片刻凝固在此。


    而此時陵千山的思維速度,已經千倍萬倍過於他的身體能力。兩者的不同步極大地破壞了他的平衡,隻見鎮小生輕輕咳嗽幾聲,響在陵千山耳邊宛若重鍾嗡鳴,他踉蹌幾步,耳鼻口全部滲血,再也沒辦法支撐,噗通地跪倒在地。這時他才堪堪發覺,世界不知何時已經恢複了原狀。


    可這對他已經毫無意義了。


    陵千山的身體不自覺地開始抽搐。


    他並沒有撤招,而是萬法無有在施展的過程中強行被中斷,這種中斷對身體的負擔要比以往更重,何況陵千山之前戰鬥所受的內傷被沒有痊愈。


    “唔!”


    陵千山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卻不斷地吐出血沫。瀕死的痛苦讓他的身體陷入痙攣當中,而他自己卻對此毫無察覺。他仰望著林子裏的珈藍天空,最終露出被疼痛扭曲了的笑容。


    “後悔嗎?”


    一道身影遮住了少年的視野。


    鎮小生挪步挪到少年麵前,他重複地又問了一遍:“死在這裏,後悔嗎?”


    即使陵千山知道,接下來這句話大抵是他最後的遺言,他還是艱難地說道:


    “去…你…媽的…”


    “真是不錯的迴答。”


    鎮小生滿意地點點頭。


    這是陵千山最後的印象,之後他便深深地陷入了無盡的黑暗當中。


    ………


    司南百無聊賴地玩弄著隨便在哪裏拔下來的野草,她不明白為什麽陵千山和鎮小生都去得那麽久,隻留她和一頭小病驢在這。


    小驢兒蔫蔫地爬在草坪裏,腦袋就這般耷拉著側趴在地上,感覺下一秒它就要沒了唿吸,去轉世投胎似的。


    “我說,你真能保護我嗎?”司南狐疑地問道。


    小驢兒一動未動。


    “喂!你懂我說話嗎?”司南走上前,好似想要拍拍小驢兒的背,隻見它猛地迴過頭,瞪向就司南。


    司南無辜地後退了幾步。


    “它可是很厲害的。”


    鎮小生適時地從林中走出來,他徐徐地來到司南身旁,一邊咳嗽一邊說道。


    “而且很聰明,有它保護你,我非常……咳咳咳……放心……”


    看他的樣子,似乎病得更重了。


    “你還好嗎?”司南蹙眉問道。


    “老樣子,我已經習慣了。”鎮小生如此說道。他拍了拍小驢兒的屁股,小驢兒懶洋洋地站了起來,不重不輕地嘶叫了一聲。


    兩匹馬爭先恐後地從不遠的樹後鑽出來,跑到小驢兒身邊,然後溫順地低下頭,好似低三下四的賤民,而它是它們的王一般。


    “陵千山呢?”


    “他有事就先走了。”鎮小生隨口答道。


    “哦。”司南上馬答道。


    向來機警過人的司南,麵對如此敷衍的迴答,她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懷疑。


    或許,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司南,已經不想去否認眼前依靠的真實性了。


    ……


    真正的江南風景,向來隻被江南城獨占。


    大宋的九路十六州城七十二郡縣,唯獨江南路最為富有,號稱“以一路之稅賦可兼濟天下”,士農工商皆雲聚於此。同時,最為適宜的氣候,最為適宜的土地,最為適宜的風光,也全部都聚集在江南城內,使得偌大的城池反而顯得擁擠。


    司南在鎮小生的帶領下,沒有排隊便穿過了城門。司南駐足看向城中,不免有些恍惚。


    石板搭成的小路石橋,就伴著蜿蜒盤旋的溪流往深處蔓延,明媚的水光在陽光下閃耀,時而被在小橋下穿梭急行的蓮蓬小舟攪碎。


    整個城池,宛如就建在四通八達的溪流之上,被升騰的水霧籠罩著,而同時,遠處又隱隱約約能看到連綿不絕的山頭,上麵依稀還有茶農在工作,支離破碎的美好在眼前拚湊,令人懷疑自己置身異域仙境。


    想起不久前,她和陵千山還驚歎於小鎮風光。現在想來,無異於闖入皇宮的鄉下人,結果把如廁之所當成了寢宮。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司南不禁感慨道,“真不愧是甲天下的地方,果真宛如神仙之城。”


    鎮小生咳嗽了幾聲,為她介紹說道:“整個江南路共有四處州城,杭州城、揚州城、江陵城,還有就是這處冠以江南之名的江南城。前者三處或多或少有所缺陷,或過於巧匠雕琢或煙火過盛,不然就是兵戈煞人。唯獨這裏,最為喜人。所以官家也把這裏設作了一路治所。”


    “小聖賢莊往這邊走。”


    進了城,司南和鎮小生就離了坐騎,病驢兒帶著兩匹賤馬自行玩耍去了。來之前司南還想過,鎮江南之名如此威風,想必迴來時一定備受歡迎,結果鎮小生就和尋常書生一樣,走在路上根本沒人理會。進城時也是,駐守的士兵既沒有對他們盤問,也沒有上前問好,就好似這兩個人不存在似的。


    司南暗暗將這些記了下來,卻也不問,隻是跟在鎮小生後麵。不時有小巧的蓬舟在身旁穿過,水路和道路之間的隔閡意外地小,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時候,一路走來,常見有遊俠仰仗元氣深厚,在河流、道路、房簷上接連不斷地躍動。司南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直被軟禁在洪龍會的她,隻聽人說過這般景象,卻沒想到現實要比想象更為美好。


    正所謂是“山秀霧凝,宜雨宜晴”。


    “再過幾個月,茶就下來了。到時候,滿城炒茶香氣,會很有趣的。我想,你一定會喜歡上這裏的。”


    “真的?”司南還真不知道,滿城茶香究竟是什麽樣子。可看鎮小生輕描淡寫的語氣,顯然已是尋常。更讓司南覺得好笑的是,也許鎮小生自己沒注意到,在介紹這座城的時候,他會不自覺得帶上幾分寵溺,就好像這座城就是他的孩子一般。


    “當然是真的。”


    聽到鎮小生這麽說,司南越發神往,恨不得馬上就到了季節。除此之外,鎮小生還說到了幾道當地名菜,例如將新鮮的竹筍與木耳炒在一起,即為一道美食可勝魚肉。還有杭州城的老鴨煲,江陵的黑魚兩吃,以及揚州千金不換的瘦馬酒,都是當地的特色,更不要說,這裏的人們會用特殊的技巧處理豆腐,經過黴炸之後,聞起來格外腥臭,可吃到嘴裏卻是鮮香無比。


    一番閑聊下來,司南心神搖曳,心事早就飛到城裏的角落中去了,結果這時鎮小生卻偏偏站住了腳。


    “到了。”


    “嗯?啊,是到了……這兒?”


    司南仰頭望去,他們在一處小巷口停住了,裏麵確實掛有牌匾,上麵寫著“小聖賢莊”四個字,那個小字好像還被人扣掉了。司南呆立半晌,扭頭看向一橋之隔的書院,院口光鮮亮麗,幾名書童站在門口,還拿著報名的牌兒,即便無人光顧,依舊站直身板,顯示主家有著非常好的家養。更不要說,從風中隱隱約約還能聽到書院裏麵傳來的讀書聲。


    “沒錯,就是這裏。”鎮小生卻肯定地說道。


    司南狐疑地轉過頭,卻被嚇了一跳。


    不知何時,一位怪老頭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她的麵前,近到能感受到唿吸的程度,司南的鼻子差點撞了上去。她後退兩步,狐疑地盯著老頭瞧,尤其是,當她看到老頭上衣衣衫襤褸,下麵卻穿著長裙。


    ……長裙?


    “我還沒化妝完呢。”老頭張開了嘴,卻是清脆的很,一股子青春靚麗的少女味道。司南當下便明白,眼前的老頭乃是小娘子所扮,隻聽她對鎮小生說道,“你們讓不早點來,讓不一起考進來,不要卡這時候打擾人家好嗎?”


    “這位就是我之前說過的人。”鎮小生懶得理會她,隻是袖口輕輕撫動,司南一下子被推到了“老頭”懷裏,“保護好她,出了紕漏拿你們是問。”


    “是是,知道了。”喬裝的少女聳聳肩,誇張地一鞠躬,“那麽,我們進去吧。”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司南跟著往裏走,一邊走一邊打聽道。


    “隻是考試的一環罷了。想要進我們小聖賢莊,可不是靠一紙推薦就行的。現在還沒到時候,大概還有個兩三天,考生們就應該到了。”少女摸了摸臉,在說話時卻變成了老頭子的聲調,“小娃娃,你就瞧好吧。”


    “好。”司南這麽說著,心裏卻莫名想到了陵千山。


    她還不知道陵千山有何等遭遇,所以她隻是想,要是陵家少爺在,能否通過考試?


    對此,她已然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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