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要這麽做?”師姐唐媛坐在陵家廢墟的廢廊殘木上,她雙手撐著下巴,對上下忙活的陵千山幽幽問道。


    陵千山費勁地將土踏實,他用手背擦掉額頭汗水,小心翼翼地將引線延到他認為足夠安全的地方。


    原本辛苦收集、煉造的所有火藥,都被陵千山收攏到了一起,做出了簡易的炸藥包,埋在了陵府暗道的入口處。


    他要炸塌暗道,把密室徹底封死。


    “要是手銃真的好使,我還不至於下此決心。要知道,這些火藥可是來之不易。”陵千山無奈地撇撇嘴,他想起之前的失敗品,好不容易冒著走火炸膛的風險,在實戰中賭命一搏,結果在唐媛麵前全然無用。


    那還留它作甚。


    而密室中,那一萬多本秘籍,即便對真正的強者幫助不大,不免也會引起宵小的注意,憑空引出事端,反而不美。


    “早晚我還會迴來的。與其留在這裏日夜防賊,不如幹脆一炸了之。”


    陵千山拿起火折子,來到引線前,隻猶豫少許便抬手丟下。


    “有沒有覺得他變得更帥了?”班師詔鬼魅地出現在唐媛身旁,布衣書生調笑著說道。


    唐媛看著引線才燒到一半不到,便捂著耳朵向遠處奔逃的陵千山,不覺冷冷地笑了。


    “就他?”


    “滿腔熱血、赤子之心,這可是最上等的心性呢。”班師詔反駁道。


    唐媛皺眉扭頭看了班師詔一眼,“別告訴我,師父你看不出來,他的心裏麵有些地方,比我還要扭曲黑暗。”


    “這年頭,誰沒點心疾啊,實屬正常。”班師詔攤攤手,不以為然地說道。


    唐媛凝視班師詔的側臉,似乎想要看出他是真的這般想,還是隨口一說,可惜她還是道行太淺,從書生一本正經的臉上根本什麽都看不出來。


    “但師父你不會害他,對吧?”唐媛突兀地問道。


    “那是。”班師詔嘴上這麽說著,卻把頭扭了過去,“我可不會害你們。”


    你倒是看著人家的眼睛說這話啊。


    唐媛鬱悶地想著,她倒是看得開,反正這條命是師父救的,到頭來一命抵一命還了就罷。不過,陵千山的話……唐媛在心底默默地祈禱,希望他到頭來會有好結局吧。


    世人都知道班師詔率領白袍軍一戰成名。


    但他們往往忽略,一將功成萬骨枯,要知道,白袍軍三千輕騎,最後可是一個人都沒能活下來。


    讀書人的心,才是最毒的。


    “事情,慢慢有趣起來了。”布衣書生不知道身旁弟子的腹誹,就算知道大概他也會一笑了之,伴著大地震動塵土飛濺,書生的嘴角不覺上挑,“那麽,要怎麽做才好呢?”


    宋史記載,熙寧四年春,廬州地震,有雷聲從城東來,往西北而去,俄而,幾案擺簸,酒杯傾覆,眾不解其故,後無人在意矣。


    就在陵千山炸毀暗道的同時,其實廬州城內還發生了兩件事,偏巧都與他有關。


    第一件事,是花子行廬州分壇舉行壇主大選。起因是四袋弟子聯名奏事,向八袋長老們匯報,原壇主借花子行之名專橫跋扈、橫行無忌,甚至向江湖敗類出售花子行秘寶,故長老們決定將其剝奪身份,並由分壇弟子自行選舉選出分壇主。


    “今天——”剛剛得到眾多兄弟愛戴,走馬上任的新任分壇主站在場中,他臨危不懼郎聲說道,“能得兄弟們的一致認同,是我麻某畢生的榮幸。接下來,麻某包下了一座酒樓,雖然規模不大,但也希望兄弟們不要介意,我們一醉方休!”


    花子行的弟子們裝模作樣對分壇主齊齊道賀,而後便你爭我搶地往酒樓去了。


    “果然是上不得台麵的叫花子。”麻六留在最後,他輕聲嘟囔了一句,又看看腰間係著的五袋標誌,忍不住笑了起來。


    “喂,麻六,我們哪裏還剩下錢了?”從麻六身後閃過一人,正是形影不離的王五,他剛從酒樓那邊迴來,滿臉苦澀,“酒樓那邊的賬,可是記在我們頭上了。”


    “我說王五,你能長點誌氣不。”麻六在王五麵前,也就不裝了,他一把拽過王五,低聲說道,“我們現在已經混到道上了,還怕沒錢還?”


    “那老板真要來討債怎麽辦?”


    “他敢!”麻六得意地說道,“酒樓老板要是不傻,就不會管我們要這筆錢,我們也算承他的情。不然的話,我一天派一對兄弟去他那裏攪局,看他這酒樓能不能開下去。”


    “不過,真沒想到,我們還能這麽威風。”


    王五摸了摸麻六腰間的五袋標誌,羨慕地說道。


    “放心,等過幾天,最起碼也給你一個四袋。”麻六確實十分得意,前幾天他還是被嶺府貶入花子行的叫花子,幾天後就鹹魚翻身,成了花子行響當當的一號人物。


    麻六趾高氣揚道:“這才剛開始,得把花出去的金子賺迴來才行。”


    王五點點頭。


    幾天前,在死人坑,他們跟著皇家侍衛的屍體,本來隻是想看看能不能摸點東西下來,但誰也沒想到,以為要就斷氣了的屍體不僅還活著,而且還有一幫黑衣人來找。這幫人沒有取他們兩人性命,還給了他們一錠金子。


    這錠金子,他們沒有拿來揮霍,而是在麻六的計劃下用來賄賂花子行的弟子們。平日裏無比吝嗇的原壇主,被輕而易舉地轟下了台。


    麻六漂亮地順勢上位,成為新的分壇主。


    反正也沒冤枉原壇主就是了,他確實把花子行的秘寶毒蟲賣給了外人。


    這點王五麻六絕對可以作證。


    “接下來要怎麽辦?”王五問向麻六。


    “明天你挑幾個人,專門打聽那些黑衣人。他們竟然隨隨便便就給兩個乞丐扔了一錠黃金,想必所圖甚大,說不得還有油水可撈。”


    “那你做什麽?”


    “新官上任三把火。首先,我要讓這些叫花子們都聽我的,然後,再把勢力往外麵擴展。單單一個廬州城可滿足不了我……”麻六大笑道,而後眼神變得陰森,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遲早有一天,我要讓那個陵千山付出代價!”


    “放心吧。”王五呆呆地看著麻六,突然一巴掌拍在麻六身上,“我會一直跟著你的!”


    麻六哈哈大笑:


    “這次,就讓我們兩個,做一番大事業吧!”


    ……


    麻六王五兩個原潑皮在花子行分壇內展現野望、摩拳擦掌準備做一番宏圖大業姑且按住,畢竟花子行人數眾多,但向來一盤散沙,為人不齒。


    所以花子行包下一座酒樓慶祝這樣的消息,大家聽到後都隻是往地麵吐口吐沫就閉嘴不談了。


    不過,他們確實有關注的話題。


    這便是與陵千山有關的第二件事。


    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字號,“出去打”酒肆掛起了出售的旗幟,掌櫃的不幹了。這可急壞了一幫酒鬼,到處打聽內情。據知情人說,之所以掌櫃的不幹了,是因為這幾天中,有人頻繁地勸說掌櫃的,每天登門拜訪,人都不帶重樣的。


    更奇怪的是,這些人都是和尚。他們似乎想要讓掌櫃的一家搬往廣南。奇哉怪哉,開酒肆的,和講佛法的,怎麽扯到一塊去了?


    於是有謠言說,是廣南的得道高僧中,有人看上了二娘。


    嗯,掌櫃的和二娘清楚,這就是謠言。


    但謠言,有時與真相僅有一步之遙。


    “爹爹,其實你沒必要跟來的。”二娘身著方便旅行的長衫胡褲,她認真地說道,“有那些大和尚護送我,路上出不了什麽事的。”


    “哼,那些大和尚?我可一個都信不過!就憑他們來我家信口雌黃,我沒報官就對得起他們了。”掌櫃的恨得牙都癢癢的。既恨那些大和尚,也恨打工的那個陵家少爺。


    “要不是那個陵家少爺,你也不會去什麽和尚廟,要是你不去和尚廟,那些和尚也不會找過來!哼,那家夥就是天煞孤星,早知道就不該收他當夥計。”


    “爹爹!”二娘生氣地把行李往地上一放,“這和陵哥哥沒關係!是我想要見我娘!”


    “你娘早就死了,天知道那幫和尚是不是搞錯了。”掌櫃的嘴還滿硬的,隻是聽起來好像更像是慪氣。


    “不管怎樣,我要去一趟廣南。”二娘道。


    掌櫃的歎了口氣:“唉,兒大不由爹了。不管怎樣,這些年錢也賺了不少,都是你的嫁妝,這不,爹爹把酒肆賣了,陪你一起去。”


    二娘還想在說什麽,門外突然傳來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兩位施主,我們可以上路了。”


    二娘拉開門,三四個大和尚身披袈裟,在門外靜靜等候。看到她的身影後,和尚們竟恭敬地鞠了鞠躬,弄得二娘不好意思地趕緊迴禮。掌櫃的一看這架勢,翻翻白眼也沒辦法再說什麽,去院子後麵牽馬去了。


    無論是二娘還是掌櫃的,都不是信徒,所以對這幾個和尚的身份地位不太清楚。


    假設他們知道,原來眼前這幾個看起來其貌不揚的和尚,都是方圓百裏用錢請也請不到的高僧,大概會被嚇到吧。


    正所謂不知者不懼,和尚們自然也不會炫耀這些,他們依舊保持著恭敬的態度,低聲頌唱,一時間院子內滿是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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