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州城西一間寺院中正擺開水陸道場,一場觀音七法會已經第五天了。


    後院禪房大堂中,幾十個僧人正在蒲團上打坐,上首七八個僧人中,左邊兩人正小聲交談。


    兩位僧人說話間似乎有點激動,音量漸大,一個四十來歲身軀魁梧的僧人聲音傳入中間方證大師耳中:“無論如何,攻擊張真人都說不上是正當之行。”


    方證大師眉頭一動,睜開雙眼:“阿彌陀佛,諸位僧眾。”


    堂內僧人齊齊抬頭看向方證大師。


    方證大師言道:“此番南下,目地大家多不知曉,方才華山道張真人消息傳來,諸位心中想必對此次欲對付的人都曾聽聞,自然頗有疑慮,本座知曉,是以當為諸位解惑。


    方生師弟,你與華山派一向交好,此刻心中卻是如何想法?”


    一旁方生大師點頭合十:“方丈師兄,華山張真人資助天下貧民社學蒙學三十年,世人尊為天下師,更以當朝國舅之尊避嫌隱居華山近二十年,從未出山,高修大德天下稱頌。


    莫說武林白道中人,即便外道邪門,魔教魔頭,提起張真人也從未見口出惡言者。


    我少林勞師動眾,興兵南下,欲與張真人為難,這,這,師出無名啊!叫天下人如何看待我少林?”


    方證大師輕歎一氣:“諸位僧眾有多少是這樣想的?”問完目光環視一周。


    見堂下眾僧近七八成點頭附和方生所言,餘下僧眾也多不加以反對。


    “本座知曉,若諸位師弟多是如此想法,此次南下與華山派交手必無勝理。”


    “本座”兩字一出,僧眾便知,方證大師不是以少林寺方丈的身份在說話,而是強調少林派掌門身份,俱都細聽。


    “本座又何嚐願與華山派為難,又如何不知此次南下師出無名,之前本座也是反複思量左右為難,即便此時本座心中也沒有真正的拿定主意,隻是眼見得此刻華山派大勢將成,這已是最後阻他一把的機會了,哎。


    方生師弟,你是眾位師弟中較常下山行走之人,你可知曉這社學教了一些什麽課程?”


    方生大師迴道:“就師弟我所知,華山道門資助的社學課程,並無逾越太祖所定範圍之處。


    除認得幾百文字,便是夥計賬房學徒一類算學,另有一些格物雜學,石木鐵匠,繡仿手工等生計活路,不過給這些貧苦童兒將來某個手藝吃飯而已。


    太祖所定社學尚有弓馬槍棒等,這貧寒人家又如何製備得起弓馬,不過是隻能教點華山入門的粗淺拳腳,皆是江湖上俯拾可得的入門武學,並無範甚忌諱處。”


    下座眾僧多有了解這些的,甚至頗有人俗家後輩也入得社學教育的,聽見方生大師所言紛紛點頭。


    方證大師見此,微微搖頭,說到:“嵩山因有兩位華山道門真人在,周邊少數社學開辦較早,眾僧想必也見過不少社學出來已有二三十年之人。


    這些人後來或為農,或為匠,也不乏軍中健卒小校,即便少林俗家弟子開辦的鏢局中也頗有一些鏢師趟子手讀過社學,而這些年社學更是大力鋪開,上過社學之人更多。


    眾人知我少林招收少年俗家弟子,因從其中選擇優秀者來日須得出家為僧,是以招收的弟子多數為貧寒人家出身。


    是以這七八年來招收的八九歲孩童已八成以上讀過兩三年社學,武學都已啟蒙,可以說不出二十年凡少林弟子皆華山學生。”


    方生大師聽得方證大師此言想了想,迴到:“這些孩童師弟我也看過他們所學,啟蒙武學連華山入門武學都不算,到與寺裏所載全真入門武學雷同,不過是鍛體體操,馬步壓腿,入門拳劍,唿吸吐納而已。


    全真武學中正平和不擅實戰,修煉緩慢,唯有與其他武學不相衝突且不會走火入魔兩點可取。


    各門各派常有采納作門派入門武學者,即便我少林入門武學也多有與全真參照處。


    聽聞已有不少門派挑選弟子時直接到社學挑選已經啟蒙的孩童,連識字啟蒙的功夫都省了,小弟不知這與我少林傳承有何幹礙處?”


    方證大師聽聞,雙目呆呆看了方生片刻,喃喃說道:“張真人謫仙轉世,仙人手段,大道至簡,潤物無聲,莫說師弟了,便是老衲,也是與許多大儒高僧探討數月,多方調查,方才驚醒,如今已是換了人間。


    老衲何德何能,敢與張真人為敵,不過是掙紮一番,求張真人給少林指條活路罷了。”


    方生與堂下眾僧俱是皺眉,此言莫名其妙,無憑無據,恐難服眾。


    “哎~,羅漢堂俗家弟子劉國峰,眾師弟可知?”


    羅漢堂首座方才大師出言介紹:“劉國峰乃東山富戶出身,今年三十有二,武功將將大成,本待今年大成穩固後,在羅漢堂出家,將來有望大用。


    誰知數月前迴鄉收租,聽聞依仗武功高強,手段酷烈,範了眾怒,被鄉間佃戶打死,正好方丈大師就在該縣,前去訪查,結果如何,方丈大師並未說過。”


    方證大師接言:“劉國峰武功,在羅漢堂同齡俗家弟子中穩居前五,若今年出家,學得寺裏絕學,精修三五年後較江湖一般門派長老也不差了。


    在坐師弟四十餘人,已將盡我少林全部高手,十年內,劉國峰會有資格坐與堂下,比之隔壁十三太保,縱不如前五,必較後五為高。”


    眾僧中明白人一聽,心中一凜,方證大師在此強調劉國峰武功,想來那劉國峰不是被佃戶圍毆致死,難道還能被一介佃戶以武功打死不成?


    僧眾有認識劉國峰的當下也小聲告知他人,劉國峰在少林中已是精英弟子之列,放到江湖中,足以霸郡縣豪強。


    那人現在的實力,即便放在五嶽劍派這等大派中,也能稍稍比肩一些不太厲害的長老了。


    這等高手,那怕一時大意,也不會被一介佃戶給打死吧?


    聯係方才所言華山所授入門武學,難道華山入門武學,一個佃戶修煉三十年竟然能與武林門派長老抗衡不成?


    不對啊,當年華山道門劉真人,以全真內功為本練了一甲子,也就五嶽劍派掌門中中遊水平,這還是因劉真人掌握道門與華山許多絕學在手。


    沒有那些絕學,別說掌門長老了,僅僅修煉全真入門武學一甲子,就連各派三十歲不到的精英弟子都打不過。


    大家又不是沒見過許多修煉半生的道門全真,被一個少林俗家弟子打得滿地找牙的。


    方證大師歎了一口氣,說到:“這就是張真人大道至簡,潤物無聲的高明處。


    張真人話本中,那丐幫幫主喬峰以一套太祖長拳會天下英雄。


    昔年宋太祖,一根蟠龍棍打遍天下無敵手,流傳世間武學唯有太祖長拳。


    本寺羅漢拳,天下皆會,相傳為達摩祖師所傳,實則本寺曆代高僧雕琢千年。


    華山蔡氏華拳,蔡氏三代,以之號稱天下拳者之師,領華山劍宗與氣宗抗衡凡六七十年。


    爾等修為,尚不明大道至簡之理,即便老衲與三位師叔,多翻探討,亦與前人筆記中見之,終歸雲山霧罩,難見其究。


    此番東山見行,那打死劉國峰之老農名喚劉二,年三十七歲,尚屬劉國峰五服外族兄,為人木訥老實,不算得富戶,十裏八鄉也為中戶。


    少時入社學,習得粗淺文武,稍習石木鐵匠活計,是以溫飽不愁。


    其父與子三代,居鄉野,子又出於社學,其父也與他那習得些粗淺文武,明理健身而已,不值一提。


    其子年青,呐呐不善言,文武勉有基礎,鄉野壯丁而已。


    這劉二,匠器活計算不得精通,不能依之糊口,遂租得族內五十畝山田,山田貧薄,產出不豐。


    劉二父祖三代,皆有匠藝,篳路藍縷,開鑿水槽六裏,引山泉澆灌,改山田為水田,穀豐家富,正欲迎娶新媳,其樂融融。


    國峰迴鄉,其家中為族裏鄉紳,其父貪圖那劉二改山田為水田之五十畝良田,令國峰領族長之命前去收沒。


    國峰出身少林,心地良善,不願欺壓同族旁支。


    奈何父祖有命,不得不從。


    恰好知曉那劉二自社學以來,基礎武學從未丟棄,勤練二十餘年。


    原打算勝得一招半式,乘勢拿下良田,讓家裏父祖高興,以盡孝心。


    自己另找朋友借些銀兩,暗中多給劉二一些補償,免得欺淩族兄,自己心內愧疚便是。”


    “比武細節不需多說,總之國峰已是武功大成之人,三招兩式便已勝之,賣個破綻,便欲說聲承讓。”


    “哎~,誰知那劉二,本是木訥老農,如何知曉這些江湖規矩。


    加之數月來國峰家中惡奴屢屢壓迫,欲奪良田,心中憤恨。


    那劉二所學全真武學勤練近三十年,雖中正平和,但數月來劉二心中怨氣至極,總以習武發泄,不知不覺,那劉二近來武功大異常理,招招欲與敵同歸於盡。


    國峰勝得一招半式,便欲承讓,那劉二哪知這些,順勢而前,一掌中胸。


    國峰重傷迴家,兩日而逝,留下一些文字,老衲見之,心實痛之。”


    “老衲去見了那劉二,那老農現被縣衙限製居住,刑部已判了流放三千裏。


    那劉二有社學同學出麵安排劉二全家海外呂宋流放,終生不得迴歸,較三千裏更遠。


    經此一事,那劉二似有大悟,與老衲交流一日。


    老衲與他搭了搭手,這老農如今僅以內力而言,較五嶽劍派一般長老,也差不了幾籌。


    關鍵是,老衲未從他內力中感覺他有什麽瓶頸。


    老衲以為,十年後,這老農四十餘歲時,便是方生師弟,在內力上也不見得能穩壓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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