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令下達至台灣府時,恰逢學堂裏三百九十三名學子四年小學生涯結束,迎來結業考試。


    吳夢和眾人商量後便將此次結業考試與科舉合並,考試的題目相同,選拔方向按照各科成績之高低來篩選學子。


    數學、自然都是後世小學的數學內容,格物也是些粗淺的物理知識,並不複雜。


    儒學也不難,主要是《千字文》、《三字經》、《宋刑統》以及記敘文、議論文的寫作。


    吳夢的意思是記敘文和議論文要求用半文半白的語言來寫作,尤其是宋刑統就不允許用文言文來寫作,要求全用白話文論述清楚,一個字都不能有歧義。


    在出題時,王夫子對此堅決反對,這個儒學的衛道士認為白話文不能用於考試,於是吳夢和王夫子爆發了自“義利之辨”之後第二次爭論。


    王夫子指著吳夢寫的議論文範文斥道:“此等大白話,粗鄙不堪,上不了台麵,怎能讓台灣學子寫這種文章,豈不是汙損我台灣學子之名聲。”


    吳夢懟道:“夫子,你可知古人為何要用古文。”


    王夫子道:“華夏古文文字優美,古風盎然,讀之朗朗上口,別有情趣。”


    吳夢哂笑道:“夫子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上古時用獸皮記錄文字,後來才使用竹木簡來記錄言行,傳達政令,竹木簡沉重無比,隻得節省文字詮釋其意,如今紙張不缺,何以還要用那等釋意不清之文字?


    法統、衙門文書講究字字精準,怎能模棱兩可,窮苦百姓幾個能讀懂這般古文,更弗論那浮華的駢體文,如此下去,衙門政令如何能讓百姓看懂,莫非還得讀書人來向百姓詮釋。”


    王夫子臉色漲紅道:“百姓何故需深知官府的意圖,隻需朝廷按聖人之言治天下,指引百姓行事即可,故孔子雲: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自古皆然,天下方得太平。”


    吳夢此時可不比剛來大宋那會,他也時常看看儒家的經書,當即反駁道:“王夫子,孔聖雲:有教無類,又是何意?”


    王夫子道:“聖人之道深遠,人不易知,一般百姓素來愚昧,又何故需知之,隻需知其然即可。”


    吳夢反駁道:“孔聖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嚐無誨焉”,“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嚐說過何人可教,何人不可教?”


    王夫子怫然不悅,說道:“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何須教之,吳先生以前所說的‘官誡’不也是此意麽。”


    吳夢被王夫子這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堵的無話可說,這句話的意思是聖人和首領夫妻恩愛,民間絕對不會淫亂之風盛行,聖人和首領不愛財,那麽民間就會好義,總之就是首領以身作則比什麽說教都有用,吳夢在蘇州與鄭戩、葉清臣一幫士子論道時確實講過以身作則的巨大作用。


    這句話是絕對的真理,無論講什麽大道理,如果領導者和官吏不以身作則,時不時爆出醜聞,那怎麽說教都不如事實更有說服力,久而久之百姓們不會再相信官府所有的說辭,這種現象在西方叫做塔西佗陷阱。


    燕肅和智能大師趕緊上前勸解,燕肅是讚成部分白話文的,他不僅僅是個古代的科學家,更是個法律專家。


    吳夢跟他提過在蘇州時那嚴訟師鑽空子誣陷韋六郎過失傷人一事,後來他改用白話文來撰寫《宋刑統》,就發現用白話文寫的律法操作性極強,且不易被訟棍鑽空子。


    台灣如今新編的《宋刑統》滴水不漏,還增添了一倍的司法條款,全部用大白話寫的詳詳細細,學子們現在學的就是新《宋刑統》。


    燕肅見二人如同鬥雞一般對視,苦笑道:“兩位莫爭執了,孔夫子此話頗多釋意,誰也說不過誰,隻能怪當初沒有標點符號。在下以為這《宋刑統》還是用白話文為宜,字句清晰,斷案準確,至於記敘文、議論文這兩種新文體不過就是以前那般記事文和策而已,幹脆這般,願意寫新文體的就寫新文體,願意寫策也無不可。”


    智能大師也打圓場道:“燕知府言之有理,古詩也是朗朗上口,何必一概禁絕,昕頌兄你不也時不時來上一首,何必一棍子打死。”


    吳夢想想也是,後世也還有不少古文愛好者,自己太絕對化了,將自己的思想強加於別人身上,當下抱拳道:“三位所言甚是,那就按燕知府所言行事吧。”


    王夫子見吳夢退讓,便也退了一步,同意了此法,智能和尚笑道:“好了,既然文體已經確定,誰來做主考。”


    吳夢手指王夫子,沒好氣的說道:“就王夫子吧。”


    王夫子花白胡子一翹,怒道:“老夫不幹,到時篩選學生你說老夫不公,你自己去。”


    燕肅見兩人箭弩拔張,頓時啼笑皆非,隻得息事寧人道:“好好好,在下主考,大師副主考,行了吧。”


    科舉之事就這麽定了下來,確定台灣第一屆科舉開考的日子是正月初,與京城裏春闈同日舉行,基隆的四所學堂提前兩天放了假,台灣廂軍進駐學堂守護,嚴防作弊。


    第一屆科舉牽動了台灣全部百姓的心思,雖然沒有公布如何選拔學子,但誰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出人頭地,考個好成績,淡水那幫搭建住宅的移民也頗為關注,茶餘飯後皆是談論科舉之事。


    …………


    元月二十八日,東京城外,汴河畔十裏外的小山丘旁,河水已經解凍,可春風還未溫暖中原大地,依然是水瘦山寒。


    一個中年文士正背負雙手,低頭望向潺潺流動的河水發呆,嘴裏喃喃念著一首悲涼的詞:


    “花謝水流倏忽,嗟年少光陰。有天然、蕙質蘭心。美韶容、何啻值千金。便因甚、翠弱紅衰,纏綿香體,都不勝任。算神仙、五色靈丹無驗,中路委瓶簪。


    人悄悄,夜沉沉。閉香閨、永棄鴛衾。想嬌魂媚魄非遠,縱洪都方士也難尋。最苦是、好景良天,尊前歌笑,空想遺音。望斷處,杳杳巫峰十二,千古暮雲深。”


    文士正喃喃自語,汴河中卻轟隆隆開過來一艘蒸汽拖船,吃力的拉著兩艘漕船緩緩往東水門而去,臨近城外的碼頭,蒸汽拖船拉響汽笛,尖銳的“滴”聲驚醒了正在發呆的中年文士。


    他抬起頭來看向蒸汽拖船的身影,歎道:“人力有窮盡,可這物力似乎無窮無盡,如此高明的機巧之術,真想不到是一雙腿殘疾的先生所為,柳七啊柳七,你當真是沒用,連個殘疾之人都不如。”


    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柳三變--柳七(此時還未改名為柳永),這是他第四次上京趕考,前三次名落孫山,把滿腹詩書才華的柳七折騰的死去活來,隻得流落煙花巷子間“奉旨填詞”,賺些潤筆的費用。


    他嘴裏念的那首詞便是悼念亡妻所作,當初他落第後流浪三年,誰知道妻子倩娘在老家已經病故,柳七追悔莫及,作下了這首淒涼的《離別難·花謝水流倏忽》。


    柳七望著逐漸遠去的蒸汽拖船,緊緊握了下自己的拳頭,對著河水暗暗發誓,此次必要中皇榜,倩娘已逝,自己刁然一生漂泊多年,斷不能再負了苦苦等候自己上十年的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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