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冕笑道:“李院判何故對此事煩惱,先帝不是說過即算合並也不裁撤官吏麽,還有什麽好慌張的。”


    李若穀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可是太後權處理軍國事,誰知曉她會如何處置勾院的官吏,再說即算不裁撤,勾院裏合並後設立的諸案必然不會有現在這般多,多出的各案勾當官要麽當副職,要麽降差遣,下麵的胥吏亦是如此。這人啊,都是能上不能下,如何會不擔心自己的前程。”


    孫冕點了點頭,情知此言不假,於是對著李若穀說道:“院判,修造案呈上了最近新建的住宅工料清冊,老夫看過後覺得其中頗有蹊蹺,便請你來一起參詳一番,想讓勾院將賬目全部清查一遍,你看手下的官吏此時還能任事麽?”說罷遞給李若穀幾本賬冊。


    李若穀接過賬冊翻閱了一番道:“副使,這裏麵出出進進皆有詳細賬目列明,並無塗改和不清之處,下官看了其中的價格也中規中矩,副使為何還要清查?”


    孫冕笑了笑道:“院判,老夫沒有去細看價格,隻是把長洲知縣王嘉言送來的賬冊對比了一番,同樣的住宅,裝飾皆是一致,長洲縣的住宅還是全部發包給商賈承建的,而東京城的住宅是本部修造案承建,裏麵的軍匠和役夫的俸祿工錢可是未計算在內,且竹木、石塊、樹苗都是鹽鐵部提供的,也為統計在內。院判再看看長洲縣的清冊,這同樣數量的住宅造價東京城比長洲縣的隻少了一成。


    李若穀接過長洲縣的賬冊放到最後統計的總數,再對比修造案的總價,眉頭頓時皺成了“川”字形,他放下賬冊,閉目沉思了片刻,睜開眼一字一句說道:“此項營造必然有貪墨之劣跡。”


    孫冕搖了搖頭道:“院判,你說的固然很對,但老夫可不是如此看待的,以小見大,可以說修造案以往從事的各項營造的底子定然都不幹淨,故老夫才招唿你過來,想好好清查一番,你看如何?”


    李若穀持身極正,對這些貪墨之事素來就看不慣,於是點頭道:“副使放心,此事下官委派得力官吏去查證一番,定要摸個水落石出。”


    孫冕略略沉吟了一番道:“你可讓手下放心清查,三部勾院合並之事不必放在心上,若是此次清查有功的官員,老夫會向陛下保舉。”


    李若穀起身稱謝後出了孫冕的值房,迴到勾院後將勾院的孔目官石錟叫來案幾前,將賬簿交給他道:“李彥,這是孫副使專門將老夫叫去相托的,你須帶些精幹之吏將修造案的清冊仔細查證一番,若是有任何疏漏之處,老夫便拿你是問。“


    石錟抱拳道:“院判請放心,屬下定然細細查訪,定不會疏漏一項,不知院判給多少時日,若是時日過短,恐很難查的詳盡。”


    李若穀沉吟了一下道:“孫副使卻是沒有交待時日,定是想將這些賬目查個水落石出,老夫給你一月時光來查訪,可是夠了?”


    石錟道:“院判,如無意外,一月時日足以。”


    李若穀點了點頭道:“既如此,那你將手上的其他賬冊交於勾押官或是書吏,速速去辦吧。”


    石錟應喏後拿著賬簿出門後卻是好生為難,他看到賬簿便知道定有問題,三司吏員的貪墨是司空見慣的事情,有哪個不雁過拔毛,更何況想修造案這樣的營造管理衙門,那是油水多的不能再多。


    石錟走過長長的迴廊來到了自己所在的大值房,勾院的中高級吏員都集中在大值房處理政務,房內的布置有些像後世的教室,一人一個案幾排列的整整齊齊。石錟走到自己的案幾後坐了下來,翻著清冊仔細看了起來。


    他越往後翻就越是心驚,石錟不是孫冕和李若穀那般的外行,他可是在勾院多年,對這些營造的價格雖說不上精通,但也是頗有涉獵,這清冊裏麵明顯存在虛報用工數量、多項材料超支兩三倍,如果不出他的所料,至少有三四十萬貫的銀錢去向不明。


    近十年來由於畝產大增,糧食價位漲到兩百文出頭後再也未動,京城裏隻是住宅的價位高,各項吃食價格普遍不高,三四十萬貫相當於京師一個中等的商賈除房產外所有的積蓄,可算是一大筆錢,這些家夥膽子也太大了,居然弄個這般大的窟窿出來。


    石錟頓時陷入了矛盾之中,三司有一千多名吏員,雖然彼此並不熟識,可這修造案的孔目官自己也見過幾麵,好歹也是同僚。


    若是實打實的去查證,貪汙這麽多錢財,最少是個抄沒家產,自己被發配沙門島,家人慘遭流放的命運,要是命不好碰上個嚴苛的官人審案,定然會上報朝廷斷個主犯斬首棄市。


    石錟正在患得患失間,一個吏員走了過來,見他手捧清冊雙眉緊鎖,笑著問道:“石孔目,如何坐在此處發呆,你這神算子,算盤打得那般順溜,還有什麽賬目能難倒你的。”


    石錟抬頭一看,卻是與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吏員鄒祝,鄒祝和他兩人的父親都是三司的老吏員,一起共事多年,他們兩個也是子承父業,蔭補進了三司當了吏員。


    石錟比鄒祝大上兩歲,他力求上進,想朝著三司的都孔目官奮鬥,按大宋吏製,當上了都孔目官三年後便可出仕為東、西供奉官,那就搖身一變從吏變成了真正的官了。


    可這鄒祝從小就調皮搗蛋,在三司也是混日子過,天天和一群狐朋狗友在外麵吃喝嫖賭,三十歲了還是個小小的通引官,刁然一身連個渾家都沒娶。


    石錟不欲和鄒祝談論此事,怕他泄密,便合上了清冊道:“是鄒老弟啊,為兄看著裏麵的數字甚多,便有些煩躁而已,無甚大事,老弟今日無事麽,到處晃蕩?”


    鄒祝吊兒郎當的笑道:“石兄,你不知曉如今勾院又嚷著要合並,院內諸吏都火燒屁股了,誰還坐得住,隻有你老兄還有心思在此公幹。老兄你去外麵院子裏瞧瞧,到處都是三五成群在談論此事,想著去找哪位官人送禮拍馬,保住自己的位子。”


    石錟淡淡一笑道:“鄒老弟,聽為兄一句話,好生幹事,上官自然能看到,每天上躥下跳可不是個好事,幾個官人喜歡生事的人。”


    鄒祝大搖其頭道:“石兄真是不識時務啊,如今可不是立國之初那段日子了,現在的官人幾個不喜歡銀錢的,瞧瞧丁相公,嘴裏嚷著要諸位大臣清正廉明,結果自己倒台後從府裏查抄出多少金銀珠寶,都是說一套做一套而已。”


    石錟與鄒祝進了三司後便漸行漸遠,他素來不喜鄒祝的為人,也不想再與他囉嗦,起身道:“老弟慢慢找人聊,為兄得去上趟茅房。”說罷就往外間走去。


    鄒祝看著石錟的背影,嘀咕了一聲“死腦筋”,正準備走,忽然瞅見石錟案幾上的清冊,隨手拿起來翻了翻,一看是戶部修造案的清冊,他腦筋便轉開了。


    別看這鄒祝幹正事不行,歪點子倒是不少,這清冊上了勾院位置最高的孔目官案幾上,定是要清查賬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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