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裏的幽州城外官道,上麵是無數車馬壓過的車轍蹄印,甚是滑溜,兩人策馬緩行,經過一處村莊時,丁睿指著那村落道:“我等就去此村莊看看吧。”


    兩人進了村莊,村子靠著析津府不過七八裏地,按理說靠近析津府的村子都應該比較富庶,可村子裏的房屋甚是破舊,一多半都是茅房,屋頂的積雪都被清理的幹幹淨淨,估摸百姓們是看到下雪就清理屋頂,否則絕對會被大雪壓垮屋頂。


    丁睿下了馬,牽著馬深一腳淺一腳在村中那凹凸不平的小道上緩緩前行,耶律古嫌棄地下積雪醃臢,策馬跟在後麵,走到一處磚瓦房旁邊,丁睿見這戶人家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心道就是這家了,他上前敲了敲門扉,


    柴門應聲而開,一個發髻雜亂的漢子打開門,見是個富貴人家的漢裝小哥,忙不迭的抱拳行禮,嘴裏嘰裏咕嚕的說著契丹文。


    丁睿見他身著圓領、窄袖的長袍,腰間束帶,是契丹人打扮,卻紮著漢人的發髻,腳蹬布鞋,估摸是契丹漢人,便上前行了叉手禮道:“這位大哥,在下是漢人,說漢話吧。”


    那漢子一臉懵懂問道:“不知衙內來小人家裏有何貴幹?”


    耶律古下馬笑道:“問個甚,我等進你家門,少不了你的好處。”


    漢子將兩人迎進了屋內,丁睿打量了一下屋內,隻見漢子家裏家徒四壁,隻有幾個破爛桌椅,屋裏燒著柴禾,漢子的渾家正帶著三個孩子圍著柴火取暖。


    渾家上身是一件打著補丁的襖子,下身一條滿是褶皺的破裙,三個孩子麵黃肌瘦,穿著的衣衫參差不齊,一望便知是大人的衣服改製的。


    渾家看到兩個富貴衙內進來,連忙起身,三個孩子有些畏縮的看著兩人。


    丁睿嗬嗬笑著,從口袋裏掏出糖果,給三個孩子一人五顆,那個大點的孩子想必見過糖果,糖果一到手眼睛發亮,趕緊塞進嘴裏,那甜味都甜到心裏去了,舔著糖果含糊的對丁睿道:“多謝小哥哥。”


    另外兩個小的也學著自家哥哥的樣子把糖果放進嘴裏,臉上綻開了笑容。丁睿幾顆糖果拉近了雙方的距離,契丹的婦人是不講究男女避諱的,她趕緊拿出兩張椅子擦了又擦,請兩位衙內坐下。


    丁睿學著吳夢的法子,一點點跟夫婦倆聊家常套近乎,耶律古見丁睿與老百姓打交道頗有章法,收起了開始的不耐煩,細細的聽幾人交談。


    聊了一會丁睿問道:“在下來自南朝,到此處訪友的,請問兄台貴姓,還想問問這邊的漢人生活的還好麽?”


    那漢子已經沒有了戒心,說道:“小衙內客氣了,小的姓趙,排行第五,俺們這些種地的在何處不是一個樣,又能好到哪裏去,契丹部族的要好些,賦稅也低,漢人賦稅重些,不過還是比南朝低的多。”


    丁睿心道你如何知道大宋賦稅比你們高的多,於是問道:“那你等要交多少賦稅?”


    趙五郎道:“我等收百斤糧食隻需交糧六斤,南朝可是要交十幾斤到二十斤,有天災朝廷還會免稅。還是契丹大官家仁慈啊,聽說大宋官家為了搞什麽封禪勞民傷財,橫征暴斂,南朝百姓真是水深火熱。“


    丁睿一時啼笑皆非,契丹遠遠不如大宋,居然還有百姓相信大宋人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不過他們的賦稅確實比大宋輕多了,於是又問道:“那租種士紳田地得交多少租,你們還需服勞役麽?”


    漢子道:“迴衙內的話,若是租種田地,俺們和老爺們對半分收成,勞役還是要服的,有戍守、偵候、治公田、雜役、修堤、築路、修城、運輸、驛傳、生產、養馬牛等等,凡丁口皆為軍籍,有仗打就得自備裝配前往。”


    丁睿恍然大悟,難怪契丹的糧賦低,他們不養軍隊,都是普通百姓當兵,平日裏是沒有軍餉的,而且所有的公田、修堤補路、修城、運輸、驛傳、飼養朝廷的馬牛都是百姓承擔。


    而大宋除了本鄉興修水利,其他工程、驛傳、養馬牛、修橋補路這些都是廂軍承擔了,隻有工程太大才征發民夫。而且大宋還得養著一隻龐大的軍隊,負擔比契丹重多了。


    丁睿心裏有了數,他笑著問道:“大宋官家橫征暴斂大哥是如何得知的?”


    趙五郎憨笑道:“都是官府老爺們說的,難道還會騙俺們麽?”


    丁睿憋著笑,看了耶律古一眼,耶律古一臉尷尬,他的母親其實也是漢人,韓德讓的後代不就是漢人麽,他怎會不知道大宋百姓比契丹百姓活的自在多了,根本就沒可比性,可是皇族要如此宣揚,他能有什麽辦法。


    丁睿從口袋裏掏出二十個銅錢遞給漢子道:“這位大哥,我二人走了許久,有什麽吃食,弄點過來可好。”


    那趙五郎手足無措,他知道那糖果賊貴,丁睿一下子給了這麽多,他哪好意思收錢,當下連連推辭,丁睿懶得跟他糾纏,直接塞進了旁邊小孩的手裏。


    渾家進了灶屋,不多時拿出幾個餅來和兩碗稀粥,趙五郎頗為不好意思道:“兩位衙內,俺們家裏窮,隻有一點點麥粥和餅子,兩位不要見外。”


    丁睿笑道:“不見外,不見外。”端起麥粥和餅子吃了起來,三兩下就幹掉了,耶律古可就慘了,又不好意思不吃,隻好小口小口的啃著硬邦邦的餅子,要知道這戶人家是把最好的餅子拿給他們吃了。


    丁睿趁著耶律古在吃餅,又隨便聊了幾句,方才知曉燕雲人少地多,可畝產隻有一石左右,如若沒有天災人禍,隻要舍得幹,賺個肚飽還是問題不大。待到耶律古吃完,丁睿便起身告辭,那趙五郎千恩萬謝送出了門。


    丁睿上了馬,心裏有些不爽契丹官府對大宋的反麵宣揚,於是對著漢子道:“大哥,大宋百姓的生活比你們好多了,尤其是江南,一季兩熟,畝產三石以上,交糧兩鬥,富庶的蘇州等地勞役都已經免了,沒有免的地方大部分勞役也是朝廷廂軍在幹,百姓們勞役很輕的,服軍役的每年有錢有糧,以後別信契丹官府胡說了。”


    趙五郎眼望丁睿遠去,剛才那番話他簡直不敢相信,南朝百姓一年有那麽多收成歸自己,又不服勞役,這還是官府老爺們所說橫征暴斂的國度嗎?他們離開中原的統治是幾百年了,已經不把自己當做中原人了,說起大宋都是以南朝相稱。


    耶律古在馬上對丁睿苦笑道:“丁衙內,日後可千萬別到處宣揚大宋富庶了,若是傳到官府,家父不好做人。”


    丁睿笑道:“好好好,以後不說了。”


    耶律古歎道:“南京道是契丹最富庶的地界,賦稅要占到契丹的一半歲入,自從太後去世,陛下親政,連年征討高麗,勝少敗多,去歲高麗龜州之戰更是一戰死傷數萬,把國庫都打空了,百姓的賦稅日重。”


    丁睿更加歎氣,就這麽個貧窮之極的國家,連高麗那彈丸小國都幹不贏,大宋當年是怎麽輸在他們手裏的。


    當年的大宋檀州之戰和去歲高麗的龜州之戰契丹其實都輸了,為何兩國還要向契丹納貢,難道真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麽?


    他真是很不服氣,暗暗下了決心,將來有朝一日定要在幽州城下橫刀立馬,同時也要給契丹所有百姓一個解脫。


    到鄉村裏轉了一趟,丁睿心裏感觸頗深,析津府不如蘇州城那是肯定的,不過析津府的城郭戶(市民)的生活還過得去,可若說析津府城外的農民,那和蘇州的農民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那漢子家裏窮的拉稀,說的不好聽那是在冬天裏苦熬著等待春天。北地一年隻能種一季,畝產不過一石,還得交糧賦,服徭役、差役。


    百姓們除了種田還得養牛放牧,一年到頭沒個肚子飽,看著牛羊成群,其實許多都是幫契丹貴族們養的,自己不舍得吃,大批契丹貴族就是趴在他們身上的吸血蟲。還有不少無田的百姓直接就是契丹貴族的奴隸。


    契丹的軍製大半是征兵製,全民皆兵,平時沒有軍餉,打仗還得自己帶裝配和馬匹。丁睿心道難怪契丹總是想去搶劫大宋,搞了半天是如此的窮。丁睿不是穿越者,自然不知道契丹的曆史,契丹的國土遠大於大宋,人口最多時不超過一千萬人,還不到大宋兩成,可想而知口糧有多缺乏。


    迴到城裏,耶律古又帶著丁睿去看了契丹人的私塾,這裏的教授都是用契丹文和漢文兩種語言教學,再看看契丹人文字,耶律古介紹說遼太祖阿保機的神冊五年(920年)始製契丹大字。


    後來皇族耶律迭刺製契丹小字,大字是類似漢字的方塊字,隻是增減字的比劃,小字是表音文字,拚音結構類似高麗文相似,小字共計350個。


    丁睿本想學學,但發現學習契丹文字實在是有些難,隻好作罷,好在大遼的漢語和契丹語在朝廷通用,稍有些文墨的高官顯貴便通曉漢語,隻有那食古不化的契丹王公貴族對漢語不屑一顧。


    契丹人和大宋造句時用詞順序不一致,比如剛聽到契丹兒童念詩句:“月明裏和尚門子打,水底裏樹上老鴉坐。”丁睿聽得莫名其妙,兒歌不像兒歌,詩句不像詩句,耶律古解釋一番才知道這是唐詩:鳥宿池中樹、僧敲月下門。丁睿不由得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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