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二年(1018年)十二月中,蘇州知州孫冕的奏疏被呈到了參知政事李迪的案頭。


    這李迪為大宋朝廷有名的風烈之臣,秉性剛直,處事公正,此刻他正在仔細看著奏疏。


    奏疏曰:“緣臣知蘇州軍州事已曆一年有餘,蘇州政通人和,諸事皆順,獨水患一事甚為憂心。


    蓋前吳越天寶年間,於蘇州置都水營田使以主水事,募卒為部,命於太湖旁置清卒四部,凡七八千人,專司田事治河築堤。


    此後蘇州或五裏七裏為一縱浦,又七裏或十裏而為一橫塘,農人遇旱則運水澆田,澇則引水出田。


    然臣上任四處尋訪河道,卻見堤壩年久失修,海潮上溯時四處水窪一片,春夏之交暴雨如注衝毀堤壩,淹漬大片良田。


    春夏之際洪水亦時常湧入蘇州城內,民生之凋零實乃水患之害也,故水害不得不治,亦不可不治。


    今有吳山村學異人吳夢吳昕頌,獻上根治水患之法,臣雖愚鈍,於治水略有心得,深以為此法乃蘇州百年大計,故將詳略、輿圖貼黃附後,乞陛下以蘇州百姓民生為重詳閱之,若可,臣雖老矣定然盡心而為,當力行此法。”


    李迪看完奏折,又細細詳閱了後麵的條款和輿圖,這些都是吳夢弄出來交給孫冕的,甚為詳細。


    李迪看完後手指在案幾上輕輕叩擊,閉目沉思。


    不得不說這是個很大膽的方略,一百萬貫的治水工程,大手筆啊。


    不光勇氣可嘉,且後麵的貼黃條條框框切實可行,又有生財之道,無需朝廷撥款,隻需調集廂軍前往,當可允之。


    他不由笑了笑,孫冕老兒以為的一百萬貫隻是當前之數,可他卻沒想過物價的上漲。


    十年前的米價僅僅70文一石,如今已是一百六七十文一石,而治水有十年之期,隻怕到了最後兩百萬貫亦未可知。


    等等,不對,孫冕多年為地方官,斷斷不會不知物價逐年升高,他定是打了埋伏,免得朝廷眼見蘇州官坊獲利太多,會下詔讓蘇州多多上貢。


    李迪思及此處,不由搖頭失笑道:“孫冕這個老匹夫,真乃百年成精的老狐狸。”


    隨即提起筆墨,批示道:“可,呈陛下禦覽。”


    奏折移至王欽若處,他看後嗤之以鼻,並非他不想興修水利,而是蘇州若有生財之法,朝廷當前歲入虧空,為何不多交賦稅為朝廷解憂?他拿起奏折便直奔李迪值房。


    李迪見王欽若進來,起身拱手行禮道:“定國兄來此,定是有要事賜教。”


    王欽若也不客氣,直接將孫冕的奏折放於李迪案幾上問道:“複古老弟,蘇州孫冕的奏折你如何看待?”


    “好事一樁,無需三司和轉運使司撥款,州衙自籌,且不減少歲入,有何不可。”李迪笑道。


    “複古,孫冕定是聽信了奸佞的蠱惑之詞,前歲搞個尉司、巡檢改製,差點釀成大禍,今歲的衙前改製,據聞蘇州城裏的富戶怨聲載道,好生生的良家子隻要些許俸祿卻棄之不用,偏要高薪招募些妄人來衙前奉差,也不知他是何道理。”王欽若重重的拍著案幾說道。


    “定國兄,蘇州衙前改製雖是前期有些風波,但如今風平浪靜,據聞蘇州百姓盡皆稱讚,有何不妥。”李迪據理力爭道。


    “複古,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大宋可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蘇州的富戶子弟皆為我等士族一員,豈可放著士子不用,而去用那些平民百姓?”王欽銳說的振振有詞。


    “定國兄,百姓若是有本事照樣科舉出仕,聖上都作了《勸學詩》鼓勵百姓讀書出仕,那為何百姓就不可為吏員?何況蘇州是經過考試,凡讀過聖賢書、精通業務之人方可入職。”


    李迪並不想與王欽若起爭執,語氣緩了緩又道:“定國兄,此事已然揭過,不必多提,還是說說這封奏疏吧。”


    “本官不是不準,隻是如今國庫日益艱難,三司去歲支錢超出收入,每歲自內藏庫借款五十萬貫,豈是長久之計?蘇州府庫增收,為何不向三司多多上貢?整修水利雖是利國利民之大事,但開支甚高,不如請孫知州重新擬定方略,以二十年修繕為期。“王欽若迴答道。


    他頓了頓,又道:“複古,再說說那一百萬貫,其實兩百萬貫能否拿下未知可否,與其丟在那爛水窪裏,不如讓蘇州官營的酒水、精鹽、官坊上貢三司五成,看奏疏貼黃所列之表,一年收入少也說也有十萬貫,交個六七成上來緩解燃眉之急,你我這官也當得輕鬆些。”


    李迪急道:“定國兄,這如何使得,十年治水後蘇州地界定是太平盛世,賦稅收入遠高於十幾萬貫。當下若是不施行孫知州的方略,每年丟在洪水裏的賑災款還須花費三、四萬貫。”


    王欽若笑了笑道:“複古,十年之後你我二人即便不作古,也必定不在這政事堂中,還是先解眼前的燃眉之急吧。”


    王欽若是當今政事堂首相,他不同意之事便很難實施。


    李迪卻是大不以為然,明擺著王欽若的意思是“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隻要在位時政績上佳,哄得皇帝老兒開心,保住眼前的相位即可。


    王欽若並非沒有本事的人,但他的這種利己主義理念不但在古代,在後世也是大行其道,不管後世子孫的死活唯gdp論的不知有多少。


    李迪性格隱忍,他深知王欽若還有一個意思,太倉充盈,就無需向官家的內藏庫借錢,政事堂就少了聖上的掣肘,這便是相權與皇權的爭奪。


    可李迪不是爭權的人,他執拗的認為不管如何限製皇權都行,但絕對不能以犧牲百姓為代價。


    待王欽若走後,李迪默然半晌,思忖著如何能讓孫冕如願以償,他毅然起身,走進了另一名參知政事張知白的值房。


    張知白本就是工部侍郎,對水利一事頗有見解,且個性更為耿直。


    他看完孫冕的奏疏後連連擊案叫好,問道:“複古相公,這可是百年大計,計劃妥當,切實可行,可是王相公不許?”


    李迪搖頭歎息道:“正是如此,用晦(張知白字)相公,你可有良策。”


    張知白憤然道:“定國相公凡事皆以己甚,從不為天下百姓思慮,複古,你且稍坐,待老夫去會會他。”


    “用晦相公,不可前去,我等再細細思量一番......”


    一個沒拉住,張知白轉身就出了值房,李迪一看情知要糟,張知白和王欽若政見不合,已是數次爭吵。


    果然,片刻過後,宰相值房內爭吵聲、拍案聲大作,張知白吼聲如雷,口不擇言,連連怒罵王欽若是奸佞之臣,隻知粉飾太平。


    王欽若氣的臉紅脖子粗,將張知白轟出了值房,李迪內心深悔,方才真是不該將此事告知張知白。


    兩人爭吵後,張知白氣的茶飯不思,幹脆托病上表辭相,十二月十八日,他被罷為刑部侍郎、翰林侍讀學士,知天雄軍。


    李迪本想尋個機會在禦前商議時直接遞上奏疏,看看眼下已是元日漸近,想著正月以後再與皇帝商議。


    可不想這正月一過,後麵的政壇鬧劇跟著就來了,這奏疏本也不是甚要緊之事,也就擱下了。


    張知白辭相後,大宋朝廷在王欽若和諸相的政爭和吵吵鬧鬧中渡過了天禧三年的新年。


    ............


    天禧三年的元日裏吳夢又是幾番醉生夢死,帶著幾個弟子在吳山村裏東家吃完進西家,天天都泡在酒壇裏。


    他在劉吉家更是喝的爛醉如泥,說話時舌頭都大了,摸著劉大郎的頭不停的勉勵他好生讀書,日後定有大出息,喜的劉家夫婦連連道謝。


    元日一過,吳夢靜下心來沉思拓殖的細節,既然眾人一心要海外拓殖,那麽接下來就是考慮最重要的糧食問題了。


    到了台灣島上頭一年必然是需要從蘇州運糧,吳夢歎息著要是有紅薯、土豆之類的高產作物就好了,那可省下不少運力。


    但那兩種作物如今還在遙遠的美洲,如果能夠取到種子,即便沒有後世那般高產,種一季畝產個八九百斤還是沒有問題的,差不多能抵得上兩季水稻加一季冬小麥。


    吳夢正在長籲短歎時,忽然想起了一項物事,誰說中原就沒有高產作物,芋頭的畝產在後世產量可是不低,畝產三四千斤完全沒問題。


    芋頭在古代曾經是主食,如今在蘇州也有種植,畝產也有三四百斤,隻是那玩意兒長得太慢。古代曾經作為主食,尤其是川蜀一帶唐代時的種植麵積幾達耕地的一半。


    後來隨著水稻和小麥產量的提高,而芋頭的口感不如大米和麵粉,加之並不像水稻和小麥那般容易長久儲存,才慢慢的退出了主食的位置,變成了一款普通蔬菜。


    如今的蘇州又準備搞稻麥複種,芋頭種植麵積會更加縮小。


    吳夢不由一拍腦袋,芋頭不耐久儲,可自己有辦法,用含澱粉較多的狗爪芋製作成芋頭粉條,不就能儲存很久了麽。


    台灣的土地未曾耕作過,自然肥沃無比,如果合理輪耕,畝產七百斤以上定然問題不大。


    且基隆附近的島嶼上還有鳥糞石,那可是上好的肥料,再磨碎魚骨來作為磷肥,狗爪芋定然高產。


    吳夢將狗爪芋列為必須采購的作物,這種芋頭在福建有不少,先派人預定一些種子,待到秋末時芋頭成熟,直接運至台灣即可。


    他再將種種蔬菜、大豆、油菜、水稻、冬小麥的種子一一列上,忽然又想到了蓖麻,這玩意台灣島上也不知道有沒有,想想還是帶上有備無患比較好。


    蓖麻油可以為機械潤滑,在配置不出切削冷卻液的情況下,也隻能用此油來代替。


    還有藥物,台灣島上瘧疾是肯定有的,那麽就一定要配置黃花蒿汁液來預防,還有消化道傳染病,中藥不能治療急性細菌性腹瀉,還得土法提取一些黃連素應急。


    黃花蒿和黃連素得交給薛神醫來弄,吳夢當即提筆修書一封,吩咐李五將書信送至煤球工坊碼頭帶去潤州,催促薛神醫和他的弟子們過了元日便趕緊過來。


    吳夢仔細看著白紙上列明的種種物資,總感覺自己漏了個什麽。


    他嘴巴吧唧兩下,忽然迴過神來,對了,辣椒還沒帶上,當初播種的辣椒籽隻成活了兩株,如今快兩年過去,已經種植了好大一片。


    這兩年來忙忙碌碌,他自己都忘記吃了,辣椒的種子可不能不帶走,想起香辣羊肉、剁椒魚頭的味道,吳夢口中饞涎直流,不停的咽著唾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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