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二年元月十六,蘇州城南官營工坊,坊內搭了一長溜的三孔一百五十毫米大型煤球爐。


    爐子上架著大鍋,鍋裏熱氣直冒,坊內極是溫暖,一群大漢們幹脆光著膀子煮鹽。


    州衙剛剛開衙第一日,知州孫冕一身紫色官袍,帶著通判、司戶參軍、長洲知縣王嘉言、吳縣張知縣和工坊的提舉來到工坊巡查。


    孫冕掃視了一番,問道:“楊提舉,工坊內每日可產多少雪鹽?”


    工坊提舉楊老五趕緊上前抱拳行禮道:“啟稟知州,每日可產雪鹽七百餘斤。”


    通判曾不凡抱拳道:“知州,為何不多調集些人手,多產些雪鹽。”


    通判主掌一州財賦,本對知州有監督之權,且可直接上奏朝廷。


    但孫冕是禮部侍郎銜出知蘇州,官位比他高了一截,這曾通判隻能捏著鼻子做了孫冕的應聲蟲,不敢有絲毫異議。


    孫冕嗬嗬一笑道:“通判有所不知啊,雪鹽老夫是要賣高價的,物以稀為貴,多了便不值錢了。這也是丁家那位高人吳先生所說,老夫也以為言之有理,現下先製作一些試試蘇州城裏眾商賈、百姓的反應,如供不應求,再添爐加人即可。”


    曾通判大拍馬屁道:“知州真是高瞻遠矚,我等遠不及也。”


    孫冕擺擺手道:“通判勿恭維了,雪鹽製作方法甚為簡易,通判、提舉,知縣你三人可要好生督察,雪鹽的製作法子爾等萬不可外泄,抓到外泄者流配三千裏,決不輕饒。”


    其實就算外泄了也沒幾個人敢搞,食鹽可是禁榷的,販賣一定數量定會被殺頭。


    圍繞的官吏們齊齊叉手道:“謹遵知州訓示,下官絕不掉以輕心。”


    孫冕轉頭對王嘉言和吳縣知縣道:“王知縣、張知縣,尉司和巡檢改製一事,老夫可是幫爾等弄好了,後續的衙前改製,你兩縣可用公使庫先墊支,雪鹽、還有活魚、煤球工坊的商稅支付胥吏之俸祿綽綽有餘。”


    孫冕又道:“錢財到位,可衙前各吏員眼瞅尉司改製心思浮動,故現下切不可實行考核,當穩定人心為主,確保政務不息。改製的日子本官也想好,長洲先行,吳縣半年後再改。仲謨你明日便可開始實施。”


    王嘉言和張知縣連忙躬身稱是,上次巡檢的騷亂讓王嘉言心有餘悸,待孫冕一走開,連忙招唿張知縣道:“兄台,過上幾日調三四十弓手來在下衙門用上幾天如何。”


    張知縣心知肚明王嘉言是搞怕了,他一樣也怕。


    他偷偷看了眼孫冕走遠了,小聲道:“仲謨開口,在下必定照行,隻是半年內你可切勿在衙門裏弄那什麽考核定級,否則人心浮動,在下那邊隻怕連稅都收不上了。”


    王嘉言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兩人相對齊齊拱手,心照不宣的跟著孫冕後麵朝前走去。


    孫冕走了一圈,滿意的捋了捋胡須,點點頭道:“雪鹽工坊一切甚好,此次眾人齊心協力辦好了工坊,改製了巡檢司和尉司,諸位應當繼續努力,將蘇州政事搞的滴水不漏,方顯高明。老夫已是年高,即將致仕,功勞定是爾等的,隻要事情辦好,老夫定向朝廷為諸位請功。”


    眾人喜形於色,又齊齊抱拳道:“多謝知州提攜。”


    …………


    蘇州城一直河畔,盛隆商鋪後院,張財神看著籮筐裏晶瑩的雪鹽,埋怨林貴平道:“君烈,如此之好的製鹽之法,何必告訴孫冕那老兒,我等商鋪獨自製鹽,奇貨可居之下,可賺多少銀錢?”


    林貴平笑道:“財神爺,食鹽可是官營,雖然我等不必理會官府,你又何苦去與那兩浙轉運使和蘇州州衙衝突,事情弄到朝堂上好說不好聽,放心,日後有賺錢的法子,某不會忘記你的。”


    張財神嘴裏說著算了,他不介意,可看著那雪鹽真是肉疼,普通的粗鹽五十文一斤,又有苦澀的味道,雪鹽不管是賣相還是口味,和粗鹽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蘇州城裏的富豪又多,哪怕賣他一百五十文一斤定有人要,如今幾個大商鋪都可去州衙購這雪鹽,賣的人多了,自然賺的少了。


    張財神尋思著杭州的富豪也不少,不妨在那裏也開個分店,賣些雪鹽。


    …………


    蘇州城丁家商鋪,雪鹽上市官坊配貨的第一家,夥計們一大早便把雪鹽放在商鋪大門前,掌櫃的將雪鹽鏟起走到大街上吆喝,請過路的街坊百姓來品嚐。


    蘇州人還真未看過如此潔白的雪鹽,那青鹽雖然顆粒也小,可隱隱帶著青綠色,這雪鹽可真是晶瑩剔透,無一絲雜色。


    不多時商鋪門口聚集了一大堆人,手指沾著雪鹽品嚐。


    “掌櫃的,這雪鹽看來著實喜人,卻不知一斤幾錢?”一個富態的老嫗問道。


    “老太太,這可是蘇州衙門的正宗雪鹽,一百一十文一斤,不二價。”商鋪掌櫃滿臉堆笑答道。


    “雪鹽怎的如此之貴,粗鹽可是隻要五十文一斤,如此之貴哪個吃得起。”老嫗奇道。


    “老太太,普通粗鹽本店也有出售,五十文一斤童叟無欺。”掌櫃拱手迴道。


    “那為何雪鹽這般貴。”旁邊一個大戶人家管家模樣的人問道。


    “諸位有所不知,雪鹽經過數次煉製,純度極高,諸位來嚐嚐,雪鹽定然比粗鹽更鹹,平時用一斤粗鹽,用雪鹽隻怕七、八兩就夠了。雪鹽還不苦不澀,要不諸位先買上幾斤迴家試試,也就多費幾十文。”掌櫃用木勺鏟起雪鹽向著眾人解釋道。


    “太貴,老身還是買粗鹽去吧。”老嫗搖搖頭走向鋪內的粗鹽處。


    “掌櫃的,給某先來五斤,府裏的主君若是滿意,某再多買些。”那管家模樣的人道。


    “好嘞,隻要貴府需要,隨時告知在下,某即派小廝送上門去。”掌櫃的趕緊喚小廝前來過秤。


    之後的幾日裏同樣的情景分別在幾大商鋪上演,一時之間蘇州的大戶人家都用上了雪鹽。


    富戶隻要吃過了雪鹽,再也接受不了粗鹽那苦澀的味道,何況這些家財萬貫的富商和官吏府上根本不在乎這區區幾十文錢。


    …………


    一直河畔的麗景樓內,二樓閣子裏的一群商賈們正圍坐在桌旁談論著生意經,小廝們流水價般將菜食一一端上桌來。


    眾人團團敬了一圈酒後,一個滿臉橫肉的商賈想必是餓的狠了,夾起一大口蔥波兔塞進了嘴巴,咀嚼幾下突然眉頭一皺,呸的一聲吐了出來。


    小廝忙問道:“客官,莫不是鄙店的菜食有何異樣。”


    “麗景樓換了廚子不成,怎的兔肉有些苦澀。”滿臉橫肉的商賈兇巴巴的說道。


    “客官,鄙店一直是這位大廚,可從來不曾換人。”小廝委屈答道。


    旁邊一位瘦長臉商賈夾起一塊兔肉試了一下,便知道怎麽迴事了,說道:“這不是你家廚子的事,請你們那文掌櫃過來,我等提醒提醒他,免得客人跑光了還不知所為何事。”


    小廝趕緊下樓去喚掌櫃的,滿臉橫肉的商賈抱拳問瘦長臉商賈道:“兄台,麗景樓的兔肉為何苦澀?”


    瘦長臉商賈歎了口氣道:“老弟啊,這人哪,都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我等家中都還算厚實,如今用的都是那不苦不澀的雪鹽,麗景樓還不曾用,菜食如何不苦澀。麗景樓掌櫃若是再不改用雪鹽,隻怕好景不長。”


    眾人齊齊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個理兒,滿臉橫肉的商賈道:“兄台所言極是,我等得勸勸文掌櫃,切不可再用粗鹽。”


    過了片刻,文掌櫃上得閣子,連連抱拳道:“諸位兄台都是熟客,想必是本店菜食出了差錯,這一頓算鄙人請了,請各位海涵。”


    滿臉橫肉的商賈抱拳道:“文掌櫃,會賬之事就不必了,我等不缺一頓飯錢,隻是貴酒樓勿用那粗鄙的食鹽,要用州衙的雪鹽,否則菜食又苦又澀,如何能吃?”


    文掌櫃還未品嚐過雪鹽,他自是不知,連忙問道:“雪鹽當真是不苦不澀。”


    瘦長臉商賈道:“掌櫃的,某那管家一開始從丁家商鋪買了幾斤雪鹽,甫一吃雪鹽,那粗鹽便無法下口,現在鄙府寧肯一月多花一貫錢都是買雪鹽吃。”


    文掌櫃抱拳道:“既是如此,那桌上這些菜食某喚小廝來端走,某這就使喚人去買雪鹽,重新給諸位做上,如何。”


    眾人齊齊抱拳道:“如此有勞文掌櫃了。”


    文掌櫃下的樓來,問櫃台裏的小廝道:“你可知道這雪鹽。”


    文衙內正好在旁邊,聽到雪鹽便接口道:“爹爹,孩兒早就吃過雪鹽了,據說跨街樓已全部改為雪鹽,不再用粗鹽了。”


    文掌櫃大怒,劈頭給了自己兒子一個大耳刮子,叱道:“你這猢猻,既已知曉,為何不早早告知為父,莫非你想店裏的食客跑光麽,還不速去丁家商鋪,讓那掌櫃的送上五十斤雪鹽來。”


    文衙內自知錯了,捂著臉不敢做聲,飛快跑著往丁家商鋪而去。


    精致的雪鹽就這麽在蘇州地界傳開了,讓吳夢和孫冕始料未及的是雪鹽普及速度居然如此之快,蘇州富豪看來還不在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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