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元年(1017年),大宋境內滅蝗帶來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去歲民間開始清除蟲卵,今歲開春後孵化的幼蟲又遭遇驅殺幼蟲法。


    隨後老百姓用挖坑埋殺、雞鴨鵝啄食、捕打法、設火誘殺法幾管齊下,夏初時蝗蟲已被殺滅大半,流民們紛紛返迴家鄉重新耕作。


    滅蝗中最有趣當是油炸蝗蟲法,味道極好,家中油料充足者以此佐食下酒,官宦和富豪之家吃了個不亦樂乎,趙受益就是其中一個。


    他獻上滅蝗之法後,總覺得自己作為未來的大宋皇帝應該挺身而出,親力親為,消滅殘害百姓糧食的蝗蟲,想想當年大名鼎鼎的天可汗唐太宗李世民還吃過蝗蟲。


    天禧元年五月中旬,東京皇城資善堂內,此時日已偏西,碧綠的水潭邊花花草草開的正豔,陽光斜照,別有一番風情。


    樹蔭底下,四個孩子加一個官人打扮的成年男子坐在涼亭內的石桌旁,看著資善堂廚師炸出來的一盤蝗蟲大眼瞪小眼。


    晏殊、蔡伯俙、劉從德、楊文廣眼望蝗蟲身軀上彎彎曲曲的眾多長腿,你瞅瞅我,我看看你,惡心的直想嘔吐。


    趙受益也好不到哪去,可話已經放出去了,不吃怎麽能當得起皇子這個名號。


    “仲容兄,汝身為將門子弟,當衝鋒陷陣在前,就由你先來。”幼小的蔡伯俙賊眼溜溜的瞅著楊文廣。


    “夫子雲兄友弟恭,劉從德你比俺小些,為兄讓你先來。”楊文廣一推二五六。


    “夫子亦雲孔融讓梨,晏官人才是年紀最長,某怎好搶先。”劉從德狡猾的眨眨眼睛。


    晏殊看著盤子裏那油炸後焦黃色的蝗蟲,不由一陣反胃,哪裏下的去口。


    趙受益眼看大家都不動手,他狠咪了下眼睛,橫下一條心,學著唐太宗李世民喊道:“人以穀為命,而汝食之,是害於百姓。百姓有過,在予一人,爾其有靈,但當蝕我心,無害百姓。”


    說罷撒上精鹽,拿起一個稍微小點的蝗蟲,閉上眼睛,丟進口裏,強忍著惡心狠命嚼了下去。


    劉從德和蔡伯俙看著他嚼下的那一瞬間便跑到廳外吐得不亦樂乎。


    趙受益嚼了幾下便覺得滿口生香,越嚼越有味道,晏殊看著他吃的津津有味,忍著強烈的反胃問道:“郡王,油炸蝗蟲味道如何。”


    趙受益連連點頭:“好吃,從未吃過如此美味。”


    晏殊以為他是開玩笑,皇宮的禦膳房什麽沒有,怎麽會覺得蝗蟲如此好吃。


    隨即想想自己是年紀最大的伴讀,滅蝗之法又是本人所獻,郡王都吃了,自己不吃礙不過麵子。


    晏殊戰戰兢兢伸出手拿起一個小點的蝗蟲閉著眼睛嚼了下去……


    嘿!還真好吃,當即和趙受益一人一個吃的痛快。


    楊文廣見狀也抓著吃了起來,劉從德和蔡伯俙見三人都大唿美味,麻著膽子也上前試味,之後資善堂上上下下都愛上了這美味的零嘴。


    這一日孫奭來到資善堂講學,講到了《詩經》中的“去其螟螣(螣即蝗蟲),及其蟊賊,無害我田稚。田祖有神,秉畀炎火”。


    下麵聽講的諸子奮筆疾書,將詩句抄寫一遍。


    楊文廣打了個哈欠,他今日又起的晚了,未曾吃早飯,腹中饑火難耐。


    一眼看到詩句裏的蝗蟲,想起趙禎晨間還給了他幾個蝗蟲,於是趁著孫奭不備,拿出一個偷偷嚼了起來。


    孫奭吟誦著詩句,卻是想到了去歲開始的蝗災,不由歎道:”如今大宋的蝗災也不知是何等模樣了,黎明百姓是否還有果腹之糧,螣蟲奪我大宋子民的口糧,當真可恨。”


    他正在歎息間,忽然聞到一股食物的香味,孫奭鼻子聳動幾下,這是油炸的味道,定是誰在偷偷吃零嘴。


    孫奭不動聲色的一個個瞅了過去,果然看到低頭寫字的楊文廣嘴巴動了幾下。


    他拿起戒尺走到楊文廣跟前敲了敲案幾道:“楊文廣,你且站起來。”


    楊文廣慌慌張張的站了起來,嘴巴裏卻是塞著一隻大蝗蟲,動彈不得,隻得睜著一雙故作無辜的眼睛看向孫奭。


    孫奭笑了笑道:“楊文廣,你將老夫教的詩句念上一遍,讓老夫看看你是否識得這些字。”


    楊文廣喉嚨裏發出一陣嘰嘰咕咕的聲音,怎麽也不好意思張開嘴巴。


    劉從德和蔡伯俙幸災樂禍的看向楊文廣。


    趙受益看著楊文廣卻是不解,這個家夥比自己大了十一歲,都做父親了,上學時還偷吃零嘴。


    心下不免怕他挨打,問題是在資善堂被打了,迴家還得被他母親責打。


    趙受益正在著急,忽然看到詩句的“去其螟螣”,他靈機一動,頓時有了主意。


    於是抱拳道:“孫師傅,楊文廣剛才聽到孫師傅歎息蝗蟲害民,奪我百姓口糧,一時氣憤不過,將蝗蟲咬在口中吃下,以泄其憤。”


    孫奭奇道:“郡王,楊文廣如何會將蝗蟲吞入口中?這蝗蟲怎麽能吃,莫欺老夫老眼昏花,不識常理。楊文廣,速速將詩句念出來,再拖拖拉拉,小心老夫的戒尺。”


    楊文廣張開嘴巴,將一個完整的蝗蟲吐了出來放在手上,孫奭低頭一看,果真是個全須全尾的大蝗蟲,隻不過成了黃色,顯見是被油炸過來了。


    楊文廣抬頭挺胸,朗聲說道:“郡王說的甚是,弟子見師傅對蝗蟲恨之入骨,一氣之下便欲將其吞食,以解師傅心頭之恨。螟螣螟螣,無食我黍!若食吾黍,吾必噬汝!”


    說罷將蝗蟲吞入口中,大嚼起來,臉上一副“風蕭蕭易水寒”的英雄氣概。


    孫奭看到一隻肥大的蝗蟲就這麽被楊文廣吃了下去,不由喉頭發癢,惡心作嘔,連忙跑了出去大吐起來,蔡伯俙和劉從德捂著嘴巴大笑了起來。


    趙受益伸出大拇指對著楊文廣道:“仲容兄,小王真是佩服佩服,偷吃零嘴還能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連孫侍製都給你騙了過去。”


    楊文廣得意的一抱拳道:“還是郡王聰明,一句話替在下解了圍,要不今日又得挨戒尺了,哈哈。”


    晏殊到底年紀大些,不會參與這惡作劇,他輕輕起身走出堂外,看到孫奭還蹲在地上喘息,忙端來一杯水遞給孫奭。


    孫奭大大的喝了一口水,才緩過氣來,望著晏殊問道:“楊文廣這小子居然吃蝗蟲,此等醃臢螟螣如何能下肚,快快讓他吐將出來,若是有個肚疼腹疼,老夫何以向他母親解釋。”


    晏殊啼笑皆非,他小聲道:“侍製,蝗蟲滋味上佳,用來解饞那可是好物,下官在家中皆是以這蝗蟲下酒,每日不吃上一頓還心生掛記,資善堂裏上到郡王,下到仆役,可都是以此為零嘴。”


    孫奭驚訝的睜大了眼睛,實在不相信晏殊也吃這醃臢之物。


    晏殊見孫奭不信,在衣襟裏掏出個油紙包,從紙包裏揀出一隻大蝗蟲,丟進口裏大嚼了起來。


    他邊嚼邊道:“今日這蝗蟲炸的正到火候,當真是又香又脆。”


    說罷遞上紙包道:“下官初次吃蝗蟲,看著也甚是惡心,誰知一吃便收不住嘴了。孫侍製不妨也嚐一個,下官定不會騙侍製。”


    孫奭半信半疑的拿起了一隻蝗蟲放進嘴裏,果然是又香又脆,當下兩人站在外間將一油紙包蝗蟲吃了個精光。


    這然後嘛,當然是楊文廣又挨了頓戒尺,垂頭喪氣迴家後又接受母親的再教育。


    翌日,幾個伴讀們看到楊文廣一臉懊喪的進來,蔡伯俙笑道:“仲容兄昨日迴家定是又挨了打,嗬嗬。”


    晏殊接著笑道:“令慈怕是拿竹掃把打的,仲容臉上還有絲絲血印。”


    劉從德幸災樂禍道:“那竹掃把莫不是掃茅房的吧。”


    幾人聞言哈哈大笑,趙受益也樂不可支,笑的東倒西歪。


    教授馮元走了進來,見幾人笑的不成樣子,於是板著臉咳嗽了一聲,眾人趕緊收聲,坐的端端正正。


    馮元走到趙受益麵前拱手施禮道:“郡王,君子應有端莊之體形,喜怒不形於色,方可為萬民表率,朝堂之君,切不可得意忘形。”


    趙受益聞言一滯,悻悻的抱拳迴禮道:“謝馮師傅教導,小王當謹守學規。”


    馮元滿意的點了點頭,開始講學,講曰:“三綱者何謂也?謂君臣、父子、夫婦也。六紀者,謂諸父、兄弟、族人、諸舅、師長、朋友也。


    故《七緯·禮緯·含文嘉》曰:‘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又曰:‘敬諸父兄,六紀道行,諸舅有義,族人有序,昆弟有親,師長有尊,朋友有舊’。


    何謂綱紀?綱者,張也;紀者,理也。大者為綱,小者為紀,所以張理上下,整齊人道也。人皆懷五常之性,有親愛之心,是以綱紀為化,若羅綱之有紀綱而萬目張也,故《詩經》亦雲:‘亹亹我王,綱紀四方’。”


    馮元頓了頓又道:“天下君臣子民,當貴賤有等、尊卑有別、長幼有序,如此才可人人各司其職,安居樂業,社稷安穩,天下太平。”


    趙受益大惑不解,既然如此,為何還要讓百姓們考科舉出人頭地,做農民的安心做農民,做官的安心做官便是了。


    馮元素來講起之乎者也便是滔滔不絕,趙禎小小年紀如何聽得懂,他願意問孫奭,卻不太喜歡問馮元,當下把這疑惑埋在了心裏。


    到了正午時,孫奭卻拿來一包油炸蝗蟲,讓弟子馮元也品嚐了一番,有了孫奭的推薦,還有幾位老師如崔遵度、張士遜都吃了起來。


    消息一傳開,朝廷官員但凡好酒的,府內的院子們天天跑去野外捉蝗蟲迴來油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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