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元年(1017年)二月初,吳山村婁江河畔春風拂麵,柳枝輕揚,今歲的春季來的比往年早了一些。


    河岸邊一群民夫們正在砌窯燒磚,挖坑立基,吳夢坐著輪椅在旁邊看熱鬧。


    吳夢瞧了瞧民夫們挖的地基,宋代修築地基謂之“開腳”,首先用三角狀的石頭墊於地基下的平麵,隨後將三角石塊用巨木夯實,在兩側還砌上橫向的青磚加固,地基打的甚為紮實。


    這裏是丁大勝建造的新式學堂,有四間課室,幾間睡房和灶屋、食堂、閣子,還遵照吳夢的要求建了個小操場。


    他是看到吳夢三五天去廟裏授課往來甚是麻煩,便拿出錢財建了這座新式學堂,學堂位於渡口的上遊,正在修造中的煤球作坊位於渡口的下遊。


    學堂建成後,廟裏的孤兒們和村學的孩子日後到此處免費就學,孤兒們的糧食還是由盛隆商鋪負擔,而灶屋、餐具、廚子、先生束修由丁大勝負責。


    其實隻有王夫子要給束修,吳夢是收了等於沒收,一股腦全放丁大勝那兒,智能和尚是有飯吃就行。


    這一切都是出於吳夢的建議,最初丁大勝還有些不解,孤兒可以免費,何以村子裏的學童也免費?


    吳夢就說了一句話:“員外,將來工坊的幫工可是需要有學識的。”


    丁大勝一聽就明白了,吳夢的意思,那就是意欲取之必先予之,培養起來的學童將來就會是工坊未來的工匠,他本就看中了煤球的前景,於是爽快的答應下來。


    吳夢培養孤兒是有很強的目的性的,就是讓他們成為自己和丁睿將來的得力助手。


    基於將來必將對社會進行改造,而實現改造的首要條件就是普及教育,所以才想著免費讓這村裏的寒門子弟進來上學。


    當然吳夢不會傻到在這種學堂裏宣揚眾生平等、打土豪分田地之類,他的目的便是培養有數理化基礎的人才。


    經過住在吳山村劉大郎家裏的經曆,吳夢對宋代農民的生活有了個初步的了解。


    蘇州這種富庶的地界,能自給自足的自耕農約占七成,其餘是少田或無田的佃戶,租種的佃戶與主家對半分收成,無需交納官府糧稅。


    自耕農則需要交納糧稅,糧稅不管畝產多少均為每畝一鬥,這種收稅的法子是趙恆下達的詔令,算稅賦簡便,但在畝產參差不齊的北宋卻是不太公道的。


    西北邊畝產貧瘠的地方甚至不到一石,且隻能種一季,畝產照樣收稅一鬥。而江南一帶這邊土地肥沃,畝產占城稻可達二石出頭,比北方可是高多了。


    據曆史記載江南還有畝產高達五、六石的。這種一刀切的方式讓糧稅的稅率變成一十而稅一者有之,二十而稅一者有之,三十而稅一者有之。


    至於那些無田戶的須交一半收成的田租,現在宋初時期大家還遵守契約,到了北宋中期,佃戶拖欠地租成了習慣,後來的呂惠卿身為政事堂宰相都無法收到滿租,更不要說普通地主了。


    更搞笑的是大宋官府後來為鼓勵民間複種,規定對第二季種的麥子不收租,偏偏能種兩季的都是江南之地,愈發加大了南北差異。


    所以蘇杭之地在宋代相當還是比較富庶的,隻要沒有天災,哪怕是佃農還是能吃上飯。


    大宋此時還沒有與黨項開戰,朝廷財政雖然沒有鹹平年間寬裕,但百姓負擔並不重。


    吳夢當初看《中國經濟通史》的時候,那裏麵提到宋仁宗趙禎時代商稅收入增高,從宋真宗時代的450萬貫提高到1950萬貫,酒稅從428萬貫提高到1710萬貫,鹽稅從355萬貫提高到715萬貫。


    這本書說這是嚴重的剝削,吳夢並不這樣認為,朝廷不收商稅那就得榨取農稅,政府的財政收入增高不靠收稅靠什麽?更何況人口的增長也會令稅賦增長。


    北宋的很多產業是官營,社會在發展,稅收同樣會增長,北宋大部分是農民,除了鹽稅,這些稅賦的增長對農民的基本生活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


    至於北宋地方衙門收稅時搞的什麽折變、科配、和買、腳力錢,那確實影響了百姓的生活,是一種變相的剝削,是需要革除的部分。


    說宋初的大宋朝廷想盡辦法剝削老百姓是有失偏頗的,鹹平元年趙恆就下過詔書“方域至廣,邦賦實繁。責在有司,抑惟前典。今逋逃罕複,租調弗均,關市之征,逮於山澤之產,鹹助軍國之資。宜令三司使以下,同經度件析以聞。歲用所額,無俾有闕,勿得增加賦斂,重困黎元。”


    這裏麵已經很明確的提出了不允許地方官府增加賦稅。


    大宋當下真正的問題的就是南北、東西的畝產和經濟都不平衡,地域差異極大。


    北宋的冗官也根本就不是問題,對於吳夢曾經想過的改革來說,這些官員的數量怕是嫌少,隻是素質有待提高。


    至於冗兵,也不算什麽問題,首先人家廂軍大部分是自食其力的,修橋補路、疏浚河道、運河拉纖等等這些可都是他們幹的,跟後世的武警有些類似,如果沒有廂軍,那還不是得征發百姓們來幹?


    至於禁軍,麵對東北虎和西北狼,此時的數量其實也不算多。


    關鍵大宋是募兵製,什麽都不幹也要發軍餉,每逢什麽皇家搞冊封或是節日就得給禁軍賞賜,打仗贏了要賞賜,輸了還是得有所表示。


    甚至駐外的廂軍或是禁軍打了大勝仗,京城的禁軍也跟著要賞賜,大大加重了朝廷負擔。


    而像契丹這樣半奴隸半封建的政權實行的傳自大唐的府兵製,全民皆兵,平時漁獵,戰時為兵。


    除了南麵的駐守漢軍和宋軍一樣臉上刺字發餉,遼軍的主力——部族軍是沒有軍餉和軍需的,武器裝備馬匹都是自帶,很多時候需要靠打草穀和掠奪來保證軍需,所以契丹財政負擔比大宋輕多了。


    契丹的軍隊戰鬥力確實要強過大宋禁軍,各位看官可能要問沒有軍餉、自帶裝備還怎麽有鬥誌?


    那是因為他們打贏了就可以合法搶劫戰敗國,打仗就是發財的機會,俗語雲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說這些士兵打仗如何不奮勇爭先。


    而大宋的軍隊在和平年代已經被富庶的生活腐蝕了,不用打仗也有軍餉和封賞,小日子過得悠哉悠哉。


    他們完全不知道為何而戰,而是越來越蛻變成一個隻認錢的軍隊,軍隊內的風氣、軍紀都差,這樣的軍隊戰鬥力能強到哪裏去?


    所以禁軍目前不是數量多少的問題,而是質量的問題。


    提高農民收入不平均這種現象最快的辦法便是移民,毫不猶豫的將北方民眾南移至荊湖南路、荊湖北路。


    荊湖南北路是後世的魚米之鄉,湖廣熟、天下足,若是推廣兩季稻,北宋根本不愁糧食。現在的魚米之鄉還是一片蠻荒和瘴癘,等待人們去開墾。


    正思量間,林貴平站到自己跟前笑的賤兮兮的,對他說道:“吳先生,朝廷傳來消息,你呈上的滅蝗之法如若有效,盼你上京一趟,官家有重謝,聽說至少三萬貫。”


    三萬貫的確不少了,給契丹的歲幣才不過十萬兩銀子。


    吳夢雖然很想上京看看曆史上久負盛名的東京城,可現在事情太多,他沒有空閑。


    吳夢撇撇嘴道:“林掌櫃,上京就不必了,某還要授課,銀錢自是要的,拿迴來你還是交與丁員外保管。”


    丫的,老子雙腿殘廢,上個馬桶還要院子李五幫忙,身體又差,拿錢有個鳥用,賊老天哦,見不得某家過上好日子。


    林貴平詫異道:“你對我等如此放心,不怕某和姐夫貪墨你的錢財。”


    吳夢喪氣道:“某已是廢人,不瞞你老弟,某自摔傷後現在都行不得人道,你說這錢財對於在下又有何用?”


    林貴平一愣,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喘不過氣來。


    吳夢氣哼哼的吼道:“有甚好笑,幸災樂禍非君子所為。”


    林貴平好容易才憋住笑道:“某家不笑了,那昕頌兄更要上京城去。”


    “為何?京城有神醫麽。”吳夢頓時又滿懷希冀問道,他本已是不抱指望了,丁大勝幫他找了幾位名醫,都歎氣而去。


    “神醫倒是沒有,在下可托人讓昕頌兄在宮內求個差事,以老兄的精深學問,混個入內侍省副都隻定然不成問題,哈哈哈......”林貴平笑的前俯後仰。


    吳夢氣的三屍神暴跳,如若雙腿完好,定要追殺此賊。


    林貴平笑夠了,捂著肚子喘了好一會氣,看著吳夢臉色不對,小心翼翼的道:“吳先生,別見怪,哈哈哈......,實在忍不住,對不住了。”


    他看到吳夢臉上怪怪的模樣,又笑了起來。


    “別笑了,還想不想去潤州采石炭了。‘吳夢繃著一張臉。


    林貴平趕緊正色抱拳行禮道:“正是前來請教吳先生請教石炭如何開采。”


    “潤州長山上的石炭乃是上好的無煙煤,如何開采某卻不懂,可先讓子玉帶識礦之人前去尋找礦脈,徐州的石炭甚多,你自去徐州招募工匠。如若夏至時節能開采出石炭,則冬日裏可大賣。對了,石炭在大宋可是隻許官營?”


    “這石炭麽確實是官營居多,百姓以柴禾為主,石炭用量不大。”林貴平答道。


    吳夢迴過神來,石炭大用是慶曆年間之後,開封城四周柴禾燒沒了,才使用煤炭的,有錢人還是用的焦炭。


    眼下的煤炭大宋朝廷還沒意識到重要性,還未壟斷石炭的開采與發賣。


    不過依著這個神秘的林貴平,就算朝廷禁榷,他也定是有手段自營。


    吳夢抬頭望了望遠處的田野,問林貴平道:“林大掌櫃,某問你件事情。”


    “吳先生有事盡管問。”林貴平抱拳道。


    “我大宋荊湖南路、荊湖北路人丁稀少,而北方土地貧瘠,畝產又低,何不將北方民眾移至南方屯田?一解決了糧食,二是民眾過上了好日子,官家和諸位相公就沒想到這一成麽?”


    “吳先生憂國憂民,真是大宋的好子民啊!荊湖路土地肥沃,至今地廣人稀眾人皆知,兄台所言並非無人想過,乃是無法實施。


    大宋北方兩隻餓狼環伺,若是民眾移走,一是軍心不穩,二是糧食均需從南方發運,運糧途中人吃馬嚼耗損六成有餘,故吳師傅說的這法子暫不可行。”


    “哦,在下了然,如要開拓荊湖路,隻能待人口增長。”吳夢拍拍腦袋,自己還真是沒想到這一層啊。


    林貴平點點頭道:“兄台真是一點就透,今日便不陪昕頌兄吃酒了,某這就迴蘇州城準備北上。”


    “林掌櫃莫急,某有一事不知可否相托。”


    “吳師傅請講,在下無不從命。”


    吳夢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某從北地帶來一個包裹,藏於潤州長山的一顆大樹下,裏麵的物品均是家父所贈,不可示人,不知林掌櫃可否幫在下取來。”


    林貴平鄭重道:“吳先生盡管放心盡管,某保證不動包裹中任何一物。”心想著自己看還是要看一下的。


    吳夢拿出繪製好的簡易地圖遞給林貴平,林貴平接過地圖後抱拳告別而去。


    吳夢已是殘廢之人,隨身的背囊隻能委托他人去代取了了,還好上天垂憫,碰上了丁睿,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林貴平走後,吳夢坐在輪椅上開始思索起來。


    仁宗慶曆年間之後由於西北和平,人口繁殖過快,過度開墾放牧,水土流失太快,導致黃河中遊泥沙堆積,黃河屢屢決堤,開封被大水淹城,要保證黃河水清,必須休耕棄牧移民。


    為了後世子孫的生態環境,山西、陝西、河北、河南等地黃河流域地帶其實都應該移民一部分,這樣方可保證黃河上遊不至於水土流失。


    而移民的先決條件是解決運輸而並非幹掉黨項和契丹,幹掉了這西北狼和東北虎西邊還有中亞獅,軍隊還是得守衛邊境、運輸軍糧的距離更遠。


    現在有黨項和契丹人守著這苦寒之地,擋著西北邊的喀喇漢王朝(迴鶻)、吐蕃,反倒是好事。


    現在最要緊的是教育丁睿這個接班人和一眾學童,培養出技術人才和工匠。


    然後窮十年之功打造出蒸汽機,疏浚黃河後采用蒸汽船運輸,保證軍糧供應。


    再將西北宋鏡的百姓和蕃人逐步轉移至荊湖路去種田,到那時西北邊境全是廂軍和禁軍,四處荒無人煙,那等於是堅壁清野,讓這些黨項人來搶野草吧。


    也許自己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可那有什麽要緊,畢竟是我吳某人打下的基礎,吳夢一時豪氣萬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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