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藤原忠通引著日本使團人物再次迴到江南時候,時間已經是春光明媚的三月了。


    長江北岸,瓜洲渡裏,一群個頭矮小的小鬼子望著與自己來時已經大變了模樣的長江兩岸,一個個咂舌不已。


    雖然他們早就聽說了宋人善用水力,無分公私州縣,皆大起水車。但先前來到時候正值冬季,江邊的水車早已經停下。沒奈何,小冰河時期天寒地凍,即便是寬闊激流的長江都免不了冰封的下場,更別說其他了。


    那水車盡皆立於岸畔,彼處冰層最厚,亦是最早結凍,別說小鬼子來的忒晚,那便是再早倆月那也無能看到水車在轉動,江畔水岸一座座作坊工坊熱鬧的沸反盈天。


    但是現在,這些人一路沿著東南的官道下淮南,彼時冰雪消融,水車複動,一家家昔日冷清的工坊現如今再度熱鬧了起來,那一種迥然有別城池市井的蓬勃動力,叫日本使團上下全都震動。


    這是日本之人所沒有見到的一種力量。


    他們那裏也有各種各類的工坊,所屬不一,大小也不一。但他們從沒有見過這麽多這麽密集的工坊。


    將一座座工坊隱藏在莊園內,再強大的一股力量被無形中分割的七零八碎。封建農業時代的日本是不可能誕生出‘工業’的。


    哪怕這‘工業’是初級的不能再初級了。


    而在大宋呢,工坊雖然還不能隨眼可見,可水力、風力、畜力驅動的器械卻已經有點遍地開花的勢頭。


    日本使團經過徐州的時候,也就是利國監所在。他們看到的就是一副完全超出了他們大腦天際的畫麵——一股股濃煙直衝到天上,遠遠的望過去,日本人都以為是有妖魔降世。


    利國監,趙宋有數的冶鐵基地之一。現在這裏光是冶坑就超過了五十數。


    哪怕技術還十分的落後。可質量不夠數量湊。這裏絕對是當今世界上最最頂級的冶鐵鍛造中心之一。


    五十多處冶坑,每處冶坑都在百人朝上,過半為大戶掌控,所產鐵料三中取一上交。


    這稅率較之先前著實升高不少,因為之所以冶坑所產鐵料運銷都是有官府統一安排。可現在其餘下的鐵料是由礦主自行販賣,利潤大增。故而稅率水漲船高,他們也無話可說。


    可著極限設置稅率,這本身就是趙宋的老傳統麽。


    利國監每年歲入鐵料可超五百萬斤,遠遠超過了先前最是鼎盛的神宗朝時。


    這是因為利國監現在監查嚴格,往日裏的潛規則——瞞報漏稅——蕩然無存。而官府對剩餘鐵料的放寬,也讓冶坑戶主的生產動力大大升高。


    整個利國監各冶坑的從業人員數額都在普遍上升,內中被官府直接掌控的一些冶坑,采礦伐炭人數都能超過五百人丁。


    這兒本就是趙宋的四大煉鐵基地之一,現在它的實際地位是有些在下降,可規模卻越發龐大。


    就是因為趙構的推動。雖然他無能力去跨越式的開發礦產,但轉手推動一下宋朝的冶鐵業卻也是輕而易舉的。


    畢竟這東西是有利可圖的,隻需要朝廷鬆一鬆口,有的是人願意出巨資來經營鐵礦。


    而徐州更是因為鐵料市場的興起而直接觸發了其鍛造業的蓬勃發展。


    別的都不說,有了鐵料後,隻是去打造鐵鍋、菜刀、鐵剪,那都是有多少就能賣出去多少。


    成船的鐵器沿著運河被送到了大江南北,或是在中原銷售,或是被出口到日本、南洋,乃至是遙遠的天竺、天方,鐵鍋等器物絕對是眼下貿易的搶手貨。


    這就使得徐州境內的鍛造工坊紮堆,其有限的河段(泗水)兩側更是匯聚了一座座工坊,一輛輛水車聳立。配合著這些工坊的工匠,以及水陸間往來不絕的客商和那一船船的貨物,可不就有一股無言的偉力叫日本上下都為之禁喏。


    如果這些工坊是日本的……?


    從徐州到瓜洲渡的一路上,藤原忠通不止一次的這樣想,整個日本使團上下也都不止一人的如此遐想過。


    如果這些工坊是日本的,那該多美啊。


    宋人隻是區區一個利國監的產鐵就甩了日本十條街。


    兩國國力差異之大,由此可見。


    “宋人工商之盛遠越我國,財賦之巨亦勝過我國許多,吾憂國事,多日冥思,有所得。”藤原忠通下筆有如神,在一個隨身的小冊子上連連寫道:“宋人報紙有言:商旅不行,貨不能通南北,物不能盡其用,民不能得其利。民無利則不富,民不富則國無稅,國無稅則兵不強,兵不強則天下危。……


    立國之本首在賦稅錢糧。然今日之日本,半數土地化為莊園,餘下雖屬知行國,卻多為皇族、廷臣所得。”


    朝廷的賦稅在連年減少,情況已經危及到了什麽地步,作為太政的藤原忠通心知肚明。


    在全國半數土地已經莊園化的現在,日本的莊園領主製已經徹底建立。


    大量的農民成為莊園的專屬農民,莊民生產糧食、農副產物、山林產品和家庭手工業品,這些產品除少部分用於滿足莊民本身需要,餘下的就是莊園主的財富。他們或是用來享樂奢靡,或是用來維係莊園武力。


    作為朝廷的官員,或是寺廟僧侶,莊園的領主通常具有使莊園免於外界幹涉騷擾的權勢。這就像中國漢末三國時期的地方豪強。想也知道他們能拿出多少錢糧交稅,又有多少財富民口被他們隱沒在莊園內。


    而且一個個莊園就是一層層隔閡,莊園經濟作為一種農業同家庭手工業緊密結合的自給自足型經濟,整個莊園便是一個同外界很少聯係的經濟整體。


    以至於日本民間的商業還相當原始,便是平安京、奈良等貴族雲集的地方,定期市外都少見固定集市和小賣店。某種程度上,與中國往來頻繁的平戶港都是日本商業最是繁華之地了。


    日本與中國的貿易,看似很多貨物已經流入了日本,但卻是直接進入貴族手中,進入莊園的。


    民間的商業實在有限的很啊。


    藤原忠通自負是不敢去動莊園的,那太燙手了。別看他是藤原一族的頭臉人物之一,還是鳥羽的心腹,當朝的太政,但要是真想不開去冒天下之大不韙,卻也隻有身死族滅的下場。


    可要是在商業上動手呢?


    舊有的利益不去觸碰,而是去開辟新的利益,那就是狠狠地咬下一口,想必也是應該的!


    想到這裏,藤原忠通臉上閃出一抹喜悅。腦子裏的思路徹底貫通了。


    “總算沒有白走這麽一遭!”


    雖然沒能探明趙皇帝的心意,是一大遺憾。可能從中尋到一條可行之路,另辟蹊徑,則為大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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