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兒子教的很好,我很滿意。”握著田川氏的手,鄭芝龍很真摯地說。


    這是他的真心話。就鄭平現在所表現出的‘能力’,日後把德川家取而代之,也足夠統禦四島了。


    田川氏的臉上一下子升起了潮紅,對於日本女性,能這般的被自己的丈夫認可,真的是很大的成就。


    “所以,你就把心放迴肚子裏。我的兒子,我會不給他尋一個真正的好前途麽?”


    “蝦夷地大名隻是一個開端,把德川氏取而代之,這才是最終的結果。”


    在田川氏耳邊小聲的說道。


    晴天一個霹靂,就聽田川氏的唿吸一下子就急促了來,整個人都禁不住激動的發抖。


    “這,這……”


    話都說不出來了。就跟之前兒子要做大名一樣,田川氏做夢都想不到鄭芝龍如此的大膽。


    將德川幕府取而代之,那就是改朝換代啊。


    自己的兒子竟然能成為日本的征夷大將軍?田川氏激動的人都恨不得暈過去。


    鄭芝龍就也不再接再厲的刺激他了,他的打算,還有對鄭森的安排,還是以後再說吧。


    到了晚上,田川氏的熱情把鄭芝龍整個人都要湮沒了。沒想到刺激性會那麽巨大……,嗯,感覺真的很不錯的。


    ……


    曾櫻十八年五月八日,登州。


    溫暖的海風吹拂著這座海邊的重鎮,老天爺似乎真開眼了,開春後就連下了兩場雨,接下來也雨水不斷,尤其是前兩天下的一場雨,恐怕在夏收前是不須在擔憂麥田幹旱了。


    然而整個登州內外卻絲毫沒有喜慶的氣氛。因為西麵的壞消息不斷傳來,深知這幾天湧入登州的災民都越來越多了,官府賑濟不及,隻能用船一船船的把人送去芝罘島。


    巡撫官衙之內,曾櫻緊鎖著眉頭翻看著萊州府州縣的塘報文書,短短時日,他的臉色又蒼白了許多,皺紋白發也更多了。


    戰情直轉而下,青州城破,青州營和南部的順軍相繼敗落,據說知府何永清都已經殉國,消息傳來,登萊上下震動。


    韃子的兵鋒對著登萊虎視眈眈,而大明,或者說是登萊,卻真已無力阻擋清兵的攻勢。


    一旦清兵東來……,他曾櫻雖身為登萊巡撫,卻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座座城池陷落,而沒有任何的辦法。


    曾櫻這些日子裏更勤勉地處理政事,卻發現自己完全是在做無用功。敗壞的局勢叫他心力為之交瘁,深深泛起一種無力的感覺。


    “孔胤植,孔胤植……”


    提起這個名字他就恨之入骨,要不是孔家拿出大筆的錢糧叫韃子軍餉靡費無憂,叫方大猷迅速組織起了一批所謂的綠旗兵,巴哈納、李率泰如何能輕易的鎮平西部數府,然後一圍青州,二擊郭升?


    然後青州內應叛亂,順軍叛徒發作,叫兩軍短時間裏全都落得個慘敗。


    曾櫻可是知道青州城的堅固的,鄭芝龍早前更向何永清、李士元送去了大批糧餉軍器,顯然是要重點經營這裏的。


    隻要韃子在青州沒能竟全功,他們就不可能全力以赴的殺奔登萊。


    然哪裏想得到,青州城內竟然有士紳官吏做了韃子的內應。裏應外合,以至於何永清、李士元敗得好慘啊。而至於大順軍的慘敗,曾櫻就覺得合情合理了。後者在他眼中就是一群不忠不孝的土匪,利來自就聚合,利散自就崩離。


    那郭升都敗到眼下這份上了,內部有人通韃,很順理成章。


    但是青州呢?之前韃子入塞,青州士紳官民上下可都齊心同力,一門心思的要抵禦韃子的。現在卻驟然間做起了韃子的內應來,要說原因,大局大勢顯然有這方麵的緣故——那金陵朝廷明顯把齊魯放棄了;但曲阜孔氏要說沒動手腳,打死他都不信。


    “不忠不孝的東西……”


    “不念先人之心跡,以致深負國恩,非惟不忠,更羔不孝……,聖人有知,亦應深惡而痛絕之。”好容易收拾了內心的憤慨,曾櫻再看著幾份地方州縣遞來的文書,眉頭卻又是皺起。“這個孔胤植,真不殺不足以正國法。”


    文書是關於地方局勢的。卻是有痕跡表明,孔家人進入登萊了。


    這上頭的言語很模糊不清的,也不知道是地方官員真的沒能搞清楚孔家人的行蹤,還是他們不願說,但不管怎麽樣,都把曾櫻惡心壞了。


    可是再氣再怒又能如何?


    曾櫻呆呆地坐了半晌。終是掛念軍情和地方局勢,吩咐隨從去將周亮工請來。曾櫻之前搞了一支直屬於自己的軍隊麽,為首的提領之人他就瞧中了周亮工。


    很快的,周亮工就進來,恭恭敬敬地上前來拜見曾櫻。


    被曾櫻一把拉了住,每次看見周亮工,曾櫻都很安心,這是個人才。柔聲道:“元亮來了,快坐,快坐。”


    “東虜兵鋒現在至了何處?”


    周亮工道:“中丞,東虜主力己匯於益都、壽光一帶。南路的諸城也有李率泰、劉澤清軍匯集。”而且據說韃子的主將尼堪還沒在濟南動身。


    但看現在清軍的布置,他們的想法就很直白,跟對付青州一樣,也是一南一北兩路出擊。


    其中南路的目的也不是進攻膠州,而隻是威脅芝罘島罷了,而是吸引鄭芝豹的眼球,讓鄭軍難以再顧及登萊兩府府治。


    加之登萊內部的對敵策略始終難以敲定,或嚴守登萊府城,或拒敵於外,至今未有定論。


    原因是登萊士紳和州縣官員的態度。


    從局麵上看,最有利的法子顯然是嚴守萊州、登州兩府城,但這樣來其他州縣便全無守衛,地方官員也好,地方士紳也好,他們的利益可就損失大了。


    這就跟西部和中原、北直隸,一個個投降滿清的州縣一樣,你大明朝都不要我了,一兵一卒也不派來救援,我幹嘛還抱著你的大腿不放呢?


    燕京的韃子是很兇殘,但他們一沒有跑馬圈地,二沒有肆無忌憚的燒殺搶掠,三沒有把良民貶為門下奴才,四沒有叫人剃發易服。


    相反那燕京城的攝政王還很明禮,派人入齊魯祭拜聖人,施行漢法,大明朝給俺們(士紳)的好處,人家滿清也全都給了。我又憑什麽拋家舍業的為放棄了我的大明拋頭顱灑熱血呢?


    就一個華夷大防嗎?


    這算什麽?


    從五胡亂中原開始,北地被韃子胡夷統治的時候多了。先人已經有言:“今日能用士,而能行中國之道者,則中國之主也。”


    不看那孔家都乖乖的拜了燕京,那韃,不,是大清的小皇帝已經要入關了。衍聖公都去燕京城迎駕勸進了,他們還有什麽拉不下臉的呢?


    何況天下又不是隻有中國,看那些西夷,自歐羅巴越八萬裏泛海而來。其言海外大國猥多,而西視神州,按圖而論,中國居亞細亞十之一,亞細亞又居天下五之一,則自赤縣福州而外,如赤縣福州者且十其九,而戔戔持此一方,胥天下而盡斥為蠻貉,得無紛井蛙之誚乎?


    總之,這些人的理由很多很多,而多爾袞入燕京後的一係列舉措,也真的給他們提供了極好的借口。


    現在登萊的情況就是,曾櫻如果不玩‘拒敵於外’的策略,那保不準地方州縣就多有通韃降清的人;可要是真拒敵於外了,則怎麽看都是個敗。


    大軍兵分數路,一守濰縣,二守昌邑,三守平度,四守高密,五守膠州。等於是把大軍沿著半島之西境一線排開來。


    全都守,那就全都守不住。


    登萊兵力本就少,還如此分散,單個兵力這般的少,這要能擋住韃子,可就是神了。而防線要是抵擋不住了,韃子兵鋒殺入登萊,那些個士紳官員們又有幾個人願意拚死報國的?


    真願意跟韃子拚命的人,也不在乎拒不拒敵於外了。


    “看來本官是要到了下定決心的時候了……”曾櫻想到境內士紳的反應就覺得頭疼。


    拒敵於外實非良策,但要棄守其他州縣,隻緊著登萊兩府城,那地方上的士紳官員恐就多有投效的了。而有了這些縉紳的投降,韃子就算是在登萊立穩根腳了。便是他們拿不下登萊兩府府城,也那不下芝罘,其他的州縣城池還不是隨手可得麽?那韃子也肯定不會再走了。


    為官一任唯恐於國不忠;經營一方唯恐漁民不孝。


    這是曾櫻寫過的一道楹聯,但說容易,做到卻難。


    周亮工大肆點頭,這決斷曾櫻早該有了。“大變在即,中丞實當早做定斷。”


    曾櫻也不言語,沉思半晌,說道:“青州營,還有那個郭升,至今還沒有消息嗎?”聽說那王鼇永表了隨員方大猷為齊魯巡撫,已經開始著手清查空閑荒廢的田畝和各府的人丁,要給百姓授田了,引得西部各府縣百姓大喜,這韃子在齊魯的根腳是越來越深了。


    聽到曾櫻的話,周亮工身軀一顫。


    一直與鄭氏有著聯係的周亮工可是很清楚鄭芝龍對郭升的態度的,完全不是諸多明廷官員喊打喊殺的模樣,而是一種一個戰壕中的戰友的感覺。


    鄭芝龍心中的最大敵人始終是滿清。


    之前郭升大敗,周亮工就曾試著向曾櫻提議,招撫郭升,收為己用。結果被曾櫻斷然拒絕。而現在,曾櫻的態度在大敵來臨的情況下,又有了新變化了麽?


    周亮工腦子裏迅速轉過一個個念頭,嘴上卻不見停歇,立刻答道:“登萊與青州的聯係已斷絕多日,下官……”


    “外頭傳言青州一戰,何太守(何永清)壯烈殉國,但李將軍卻不曾傳言有事。可見這何太守好壞不去提,隻李將軍卻是無礙。如今韃清勢大,李將軍兵敗之下必然要尋山地躲藏,好休整實力,重整旗鼓。消息一時間不被人傳聞開,下官之見,這便是絕好的消息。”


    曾櫻沉默地坐著,他的心中,也認同周亮工的說話,這個時候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但是想到青州堅城和數千拿錢糧喂飽了的青州營精銳,就這麽毀之一旦,他就心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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