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生源銀號。


    一聲淒厲的犬吠傳入了範永良的耳朵,夾雜著人聲的喧囂,分外的熱鬧。可他眉頭都沒動一下,繼續看著桌上攤放的賬簿。


    打瘋狗麽,有甚稀罕的


    自從京城遭了鼠疫,死屍遍地,那些吃了不該吃的東西的瘋狗瘋貓,打死的不要太多。就是很多沒瘋的貓狗都被主人家打死。


    更有不少得了病疫的人,明明沒死,也被人活活打死。官府都不管的。


    隻能說老朱家氣數已盡,真的氣數已盡。


    京畿重地,三分五次的被大清洗掠不說,單是這鼠疫,十年來就多次在北直隸爆發。此番更是一舉顛覆了大半京營。朱家氣運已盡,這江山就是被李自成那流賊奪去了,也斷沒有老朱家的份兒。


    隻是李自成嗜殺官紳,抄檢富戶,不得民心,實非人主之像。


    怎麽看,這北地都是現今雄踞關外的大清更能得勢。


    大清能不能跟蒙元一樣一統天下,這個範永良說不準,但他肯定大清席卷北地,重走當年的大金之路是不成問題的。


    他們範家真是做了一筆一本萬利的好買賣啊。


    不過,範家的生意做得是沒的說,絕對的商場得意,卻就官場失意了。


    關外傳來的信息,大清皇帝是要他們集中火力對付鄭芝龍的,可哪裏料到,鄭芝龍不止與周延儒關係深厚,與東林黨的其他人物,也一樣交情匪淺。


    範家能夠“影響”到的一些清流,都是晉西、關中籍貫的。這些人在朝堂上有一定的份量,但比之東林黨在士林清流中的地位就差遠了。


    人家不隻有江南作為基本盤,更已經北上中原,西入湖廣,論聲勢,『亂』群眾基礎,大名鼎鼎,與閹黨等黑暗勢力拚鬥多年,都已經有組織有紀律的東林黨,那是完勝晉西關中的遊兵散勇的。


    更別說,朝廷中就連崇禎帝都不願拿鄭芝龍開刀問罪,還有周延儒、蔣德璟這些個大佬來為鄭芝龍兜底兒。範家的動作進行的很不順利。


    遭到了反噬,幾個出頭鳥被打掉了。


    範永良現在就在翻看著自家的關係網,這麽多年的耕耘,範家在京城內是有一些影響力的。


    雖然上不得台麵,可拿人手短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準。


    很多人都拿過他家的銀子,但不少人在眼下時間卻不見得會樂意繼續聽從範家的意思來彈劾鄭芝龍。因為很明顯,鄭芝龍不再是以前的海匪了,他現在名聲不弱,又有周延儒為首的東林一派做後盾,更沒有惹怒了皇帝,這彈劾是不會有結果的。


    更還會吃不到羊肉反惹了一身『騷』。


    之前三個上書彈劾鄭芝龍“擁兵自重,隱藏實力,包藏禍心”的三個言官就先後都遭了災。都被人抓到了實打實的把柄,罪無可恕,辯無可說。


    那鄭芝莞出手一次,還有可能被推說是意外。可三次皆是如此,那就不得不叫人警惕了。


    除非能一舉把鄭芝龍告倒,不然,就如今這般模樣,真難找出人來出頭。


    範永良拿著這本記著範家在京師關係門路的賬本在細細翻看,紫禁城內的崇禎帝也正拿著一本花名冊在不停的翻找。


    他想要找出幾個能臣幹吏,來為他收拾江山。


    鬆錦大戰後,關外的一畝三地,他已經是不抱希望了。


    現在李自成都已經稱王建製了,更占據了豫南鄂北,儼然就要改掉流寇的惡習,變成坐地虎了。


    崇禎帝如何不大加警惕


    他很清楚如李自成這樣的人物,一旦有了穩固的地盤,那就不是短期內可以打滅的道理。


    就像當初的洪承疇殺流寇流賊一樣,就要趕得他們不停的流傳,站不住地盤,這般才算個好。


    故而,他一直期望著洪承疇和孫傳庭能並力合作,東西兩麵夾擊,搞定李自成。甚至在張獻忠西進川蜀之後,還把旨意傳給了左良玉,叫他收複武昌之地,兵進江北,不說與洪孫三麵夾擊李自成了,也至少牽製其一二。


    但作為一個執掌江山十餘年的皇帝,崇禎帝再不稱職再不合格也是知道,選用能臣幹吏,安撫民眾,經營地方,收的起田稅錢糧,這才最是重要。


    可是這天下哪裏有那般的奇才能士眨眼間就可以把大明朝的國運化死為生呢


    張獻忠還好,人是去蜀地了。李自成的勢頭實在叫讓崇禎帝坐臥難安。中原都占了一半,這下一步不就要越過黃河了那兵鋒稍微加把力就殺入北直隸了。


    結果,結果,崇禎帝正焦急上火的時候,湖廣送到六百裏加急,卻是左良玉在報捷。他趁著張獻忠軍殺入川蜀的檔口,終於把武昌奪迴來了。


    可這樣的捷報半點也不能讓崇禎帝滿意。


    當初這左良玉一退襄樊,二退武昌,走之前卻掠奪武昌商戶,包括漕糧鹽舶。到九江後擁兵二十萬觀望自保。朝廷幾番嚴令出兵,他才出戰擊敗了立足未穩的張獻忠,收複了漢陽。卻直待張獻忠入蜀之後,這才出兵收複武昌。


    “無恥之徒,無恥之徒。”崇禎帝腦門上青筋暴起了老高老高,這種隻知道跟在流賊屁股後頭吃屎的蠢材廢柴,他要砍了他狗頭。


    “左良玉坐擁強兵,驕亢自恣,緩則養寇以貽憂,急則棄甲以致潰。論瑪瑙山之養寇、論朱仙鎮之喪,其罪無可贖也。明為朝廷兵將,實則更甚流寇。該殺,該殺,該殺”


    “萬歲息怒,息怒。左良玉雖罪在不赦,但現下事急從權,還需他在湖廣坐鎮,戴罪立功。現今湖廣局麵唯獨左良玉可支撐,急切間萬難圖之。不若先滅了李賊,到時朝廷大軍自然雲集,再擒殺左良玉如殺一雞犬。”王承恩忙勸崇禎帝說道。明朝太監稱唿皇帝為“萬歲”、“爺”,在章奏中也有稱皇帝為“萬歲爺爺”、“萬歲爺者


    這可不是說大話,此番對李自成用兵,朝廷已經製定了詳盡的策略。進展順利的話,自然能一舉掃除心腹之患。


    主力是孫傳庭的秦軍和洪承疇所帶的舊部,前者有牛成虎、左勷、鄭嘉棟、高傑、董學禮,再有白廣恩附屬;後者除了曹變蛟、王廷臣和左光先三部外,再有中原總兵陳永福、卜從善部跟隨。說起來這可都是悍將。


    然後左良玉也會向襄樊進兵,甚至還會抽調川蜀兵馬出商、雒進行策應。


    這計劃十分龐大,兵分四路,打算會攻汝陽、襄陽,一舉殲滅農民軍主力。


    對於崇禎帝而言,這盤棋才是當下時間裏最重要的事兒。殺不殺左良玉,反倒是無關緊要的了。


    崇禎帝當然明白,但想著自己還要下詔對左良玉予以嘉獎,那心裏就仿佛圈著一頭困獸,怒火如同太陽般熾烈,可偏偏沒辦法發泄出去,因為他想殺的人不在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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