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築雖不明白為什麽鳳袁禹會露出如此悲傷的神情,也沒聽清楚她話中的含意,隻當她是在說往後都要將小公主交給乳母哺喂,自然就沒有機會了。


    「皇後娘娘別這樣折煞奴婢。」對於她語氣裏的哀求,小築誠惶誠恐,


    「要不奴婢這就去想些法子拖住乳母的時間,讓皇後娘娘能跟小公主多些時間相處可好?」


    「就麻煩你了。」她感激的道。


    臨去前,小築有些不安的看了眼坐在床沿,低頭慈愛的看著孩子的鳳袁禹,總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可她又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隻好快步退下。


    小築已被她支開,鳳袁禹再遣下一旁待命的幾名宮女,偌大的寢殿內隻剩下她一人。


    她抱起孩子,信步來到桌前,攤開宣紙,執起筆沾墨,心頭湧上一股苦澀,含淚將對那人的糾葛情愛逐一寫下。


    江山美如夢,千百年來多少人為之傾倒,國仇家恨數不盡。禹兒身為梁國將領,背負亡國之責,無顏麵對江山父老,恩恩怨怨已是深纏難解,更無法假裝不在乎的接受皇上的恩寵。


    然,禹兒卻掙脫不了一個情字,貪戀著帝王的寵愛,即使背負著不忠不義罵名、縱使帝王之心殘缺不全非禹兒所能完全擁有,依舊不悔為君奪下江山,隻為圓皇上一統天下的宏願。


    如今,天下太平,前主消逝,皇嗣已出,禹兒已無所牽掛,隻盼皇上此生平安,能為天下百姓謀福,成為一代明君。


    此生,至此與君別,望珍重。


    鳳袁禹絕筆


    停筆,淚珠滴落紙上,染暈了筆墨,望著懷中已然吃飽喝足的娃兒,無憂無慮的模樣,她心痛如絞,再也無法抑製的哭出聲來。


    她的女兒會有父皇疼惜著,她沒有什麽好掛念的……


    將睡熟的女娃兒抱到床炕內邊睡著,拿出早已暗藏多時的一隻瓷瓶,倒出一顆毒藥,過往種種排山倒海般湧入腦海,在在燒灼著她,每一幕都令她心驚膽顫。


    而今,是該將一切都畫下句點的時候了。


    再次看了眼躺在床炕上的女娃兒,她閉上雙眼,清淚垂落,仰首,將手中的毒藥吞入喉,接著躺上床,靜靜等待生命終止的那一刻到來。


    天璟十四年,終於盼到公主出世的陵南國皇室,卻在公主呱呱落地不久後,傳來皇後香消玉殖的消息,全國為之震驚且哀悼。


    傳言,天璟帝在皇後去世之後,哀痛欲絕,長達一個月不上朝,更禁止任何臣子晉見,日日茶飯不思,幾乎要磨出病來。


    後宮妃嬪也因皇帝的頹喪而憂心忡忡,使盡渾身解數想要進到清和宮來安慰皇帝悲痛萬分的心靈,卻都吃了閉門羹。


    原本身強體健如今已經變得肌黃消瘦,眼見天璟帝就要磨掉了命,眾臣子無不用力想著法子,希望能讓深陷喪妻之痛的皇帝振作起來。


    思索許久,宰相北堂燎提出懇請皇帝在一統中原之後的首次微服出巡,一來可以深入民間了解這些年來的政績成效如何,二來可以轉移對皇後逝世的注意力。


    朝野皆讚成北堂燎的提議,於是連番上清和宮要來奏請皇帝同意這項提議。起初慕容天競並不答應,隻想將自己關在寢宮獨自緬懷著皇後,直到有人去請慕容鳳鳶出麵相勸,才讓他答應此提議,接著命北堂燎暫代處理朝政,便帶著海天麒一同出了宮。


    在民間遊曆了三個多月,慕容天競雖已不像皇後初喪時那般頹廢不堪,然而眉眼間亦不再有半絲笑意,一張俊挺的臉龐顯得冷漠難以親近。


    隨著皇帝微服出巡的海天麒,不僅得忍受與妻子分離數月之苦,還得時不時當個幫忙解悶的酒友,陪著這位剛喪妻的皇帝藉酒澆愁。


    就像現在,他本已經與周公先生下了數迴棋,正睡得難分難解之際,不想又被皇帝主子從床上挖起來,睡眼惺忪的聽著主子叨叨絮絮地說著醉話。


    「海——海愛卿你說說……朕是不是個失敗的丈夫?!要不然禹兒怎麽那麽狠心就把朕給丟下了……你給朕說實話……」幾壇上等佳釀東倒西歪的躺在桌腳邊,早已醉得站不住腳的慕容天競,一雙被醉意迷蒙的眼睛,正要閉不閉的盯著一旁滿臉無奈的海天麒。


    海天麒的眼睛也很迷蒙,隻不過他是因為想去夢周公而眼皮撐不住。「皇上別喝太多酒,要不明早會宿醉得厲害。」


    醉到腦子也迷蒙的男人,聽不進勸,又豪飲數口,「就是要喝醉才好……這樣她在朕的腦袋裏才不會太清晰……」


    聽著他心碎醉語,海天麒低歎。


    他可以說是看著慕容天競長大的。看著他從一個生活在鄉野間無憂無慮的孩子,忽然某一日被帶迴皇宮,自此改變了一生。


    所有人都認為慕容天競的帝位來得輕鬆,坐得安穩,可是他清楚知道他是做了些什麽、犠牲了些什麽才能擁有這天下。


    為了不讓外戚有幹政的可能,於是對每一位被選入宮的美人都不留心,因為他明白那些把自家女兒送入宮中的人,都懷抱著一種貪戀權勢的心態,更不可能任由那些人替他選後。


    為了理想而深陷布滿荊棘的泥沼裏,在這富麗堂皇的脆譎宮殿努力保護自己,他是如此用盡心思來鞏固祖先傳承下來的江山,甚至還將那片江山拓展到整個中原,可饒是一個如此心思縝密、牢不可破的男人,還是躲不掉上天給他的情關。


    鳳袁禹便是他此生的劫。


    他用盡心思想要得到她,忍受讓她深陷戰場危機的煎熬,隻為名正言順能將她牢牢綁在身邊,對江舒昀三人亦違背本意沒有趕盡殺絕……


    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而她迴報給他的卻是用一次又一次的抗拒來重傷他。


    而今,她更殘忍的毒藥入喉,灑脫的拋下一切離開人世,將無盡的苦澀紅塵留給他一人品嚐……


    「禹兒……你對朕真是太殘忍了……」含著迷蒙醉語,酩酊大醉的男人終於不勝酒力醉臥在桌上。


    海天麒無奈仰天一歎,認命的將醉倒的皇帝扛迴床上歇息。


    慕容天競早已忘了最後一次在這簡陋的矮舍裏,當時他對娘親說了些什麽話,匆匆一別已過二十年,如今再相見,那份近鄉情切的心情,才在胸臆間發酵。


    望著那雙鬢白霜的婦人,身著樸素布衣,一張布滿風霜的臉蛋,眉眼間寫滿錯愕與狂喜交織而出的情緒,渾身微微顫抖的朝他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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