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太甚?


    隻是稍微一琢磨,王瓊便勃然大怒,沉聲說道:“不錯,小小倭奴,竟敢住在我大明的金礦、銀礦上麵,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瓊端起水杯一飲而盡,隨即便站起身來,向著楊大知縣拱手說道:“楊兄,下官急著迴京,就不在寧陽縣多留了,告辭。”


    “王兄莫急,”楊少峰笑著攔住王瓊,“金礦、銀礦之事就算再急,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成的,旁的不說,這船總是要造的吧?須知這海船與河船大不相同,海上風急浪高,要先造出能抗風浪的海船才行。”


    “更何況大軍北伐蒙元,西北尚未全複,朝廷一時半會兒的應該也不會抽調多餘的兵力去收複金礦銀礦,王兄還是不要太過於著急。”


    被楊少峰這麽一說,王瓊也隻得坐了迴來,長歎一聲道:“楊兄你是不知道朝廷有多缺錢,自然不像下官這般著急,若是知道了,隻怕你也坐不住。”


    楊少峰卻不以為然的說道:“朝廷缺錢就該去收稅,光想著靠金礦銀礦算怎麽迴事?”


    王瓊道:“楊兄說的倒是簡單,可是民生凋敝,稅又該去哪裏收?楊兄你說,就現在這局麵,朝廷是能收到商稅還是田稅?”


    “什麽稅都能收。”


    楊少峰道:“剛剛王兄也說過,比如山西一帶是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既然有田連阡陌的富者,自然就該收他們的田稅。”


    說到這裏,楊少峰忽然心中一動,決定再給朱重八朱皇帝添點兒樂子。


    暗自斟酌一番後,楊少峰又繼續說道:“比如說啊,劉廟村的劉三十二有十五畝地,這十五畝地是不收賦稅的,可是等開過了荒,他名下的土地達到三十畝,那這多出來的土地就要收他的賦稅了。”


    “要是達到四十五畝呢?前十五畝正常收他的賦稅,後十五畝就可以倍之,倘若再多十五畝,那就再多收他一倍的賦稅,總之就是名下的土地越多,他要繳納的賦稅就越多,等到了一定的畝數之後,他每多一畝地可能還要虧錢。”


    “如此一來,他劉三十二就必須算計著種多少畝地是賺的,種多少畝是賠的,到了一定的畝數之後,你就算給他田他也未必會要——多出來的這部分田地,便可以拿去分配給其他的百姓。”


    王瓊很想問問楊大知縣的祖上是不是從賈姓改姓楊的,要不然怎麽輕輕鬆鬆的就能想出這麽狠毒的計策呢?


    楊少峰又繼續說道:“還有,剛剛王兄說朝廷缺錢——那王兄想過沒有,錢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麽?是金子?銀子?還是銅板?”


    “上古先民沒有金銀的時候曾拿著貝殼當錢使,故宋手裏沒多少銀礦銅礦,不也曾拿著紙製的交鈔當錢使?就連韃子都搞過交鈔,怎麽咱大明就不能搞了?”


    “說白了吧,錢這個東西原本是不存在的,是百姓有了交易的需求,所以才有了錢,隻要朝廷指定一個什麽東西是錢,那它就是錢。”


    “當然,朝廷指定什麽東西是錢的前提,是百姓要信得過朝廷,朝廷也必須為他所指定的錢進行背書,必要的時候還要為之兜底才行,就比如說韃子時期搞交鈔,一開始的時候百姓們認不認?後來又為什麽不認?”


    楊少峰越說越嗨,王瓊卻越聽越沉默,臉上的神情也越來越迷茫。


    要素太多,一時半會兒的根本就想不明白。


    瞧著王瓊的眼神逐漸變得像大學生一樣,楊少峰不禁笑了笑,起身迴書房拿了幾張大小不一的紙條迴來,一一擺在王瓊麵前。


    “這個最小的代表一文錢,比它大點兒的代表十文錢,最大的這個代表一貫錢。”


    楊少峰笑著說道:“隻要蓋上寧陽縣縣衙的大印,做上幾個無人能夠仿製的印記,楊某再去跟百姓說這是咱們寧陽縣的交鈔,以後大家夥兒就拿這種交鈔買賣東西——當然,官府收賦稅的時候隻收寧陽縣交鈔,你拿銅錢銀錢過來就需要多交一部分火耗,你猜百姓會不會認可這東西?”


    王瓊毫不猶豫的答道:“認,肯定會認。”


    隻是在說完之後,王瓊又感覺哪裏不太對勁。


    仔細想了半天之後,王瓊才倒吸一口涼氣,望著楊大知縣叫道:“那豈不是說,朝廷想印多少錢,就能印多少錢?”


    楊少峰懷著關愛智障的眼神瞥了王瓊一眼,反問道:“朝廷要那麽紙幹嘛?”


    王瓊頓時更加懵逼:“紙?楊兄不是說這東西就是錢?”


    楊少峰冷哼一聲道:“咱們還是以寧陽縣為例子——寧陽縣現在大概有四萬多畝土地,假設每畝值一貫錢,就是四萬貫。其他各種亂七八糟的像雞鴨鵝狗還有牛馬之類的折算成一萬貫,加上土地就是五萬貫。”


    王瓊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一時半會兒的又想不通究竟是哪裏不對,也隻能傻傻的點了點頭。


    楊少峰又繼續說道:“楊某以寧陽縣的信譽作保,以楊某在寧陽縣這大半年的官聲作保,印出來五萬貫的寧陽交鈔,以後就拿這東西給各個工坊的人發工錢,這些交鈔慢慢的就會流入民間,當百姓有需要用錢的地方,比如說買布買糧食買鹽,這些交鈔就會流通起來,等百姓交賦稅的時候,這些交鈔又會迴流,沒錯吧?”


    王瓊再一次點頭。


    “注意了,交鈔本身其實是和土地錨定在一起的,土地的價值輕易不會發生改變,那麽楊某發行的交鈔數量就不會改變,交鈔的價值也不會改變,這種情況下,百姓才會認可交鈔是錢。”


    “如果土地的價值沒有增加,雞鴨鵝狗的數量也沒有增加,總的來說就是寧陽縣的財富並沒有增加,而本官卻印出了十萬貫的交鈔,那是不是就等於兩貫的交鈔才等於一畝土地?這時候,百姓對交鈔還會像原來一樣有信心麽?”


    “很明顯,不會,因為原本一貫交鈔等於一畝土地,而本官無節製的印刷,會讓交鈔的價值貶低一倍,交鈔自然也不可能像原本一貫交鈔換一畝土地的時候那樣兒值錢。”


    “百姓是單純,也確實好糊弄,但是百姓不傻,不能真把他們當傻子對待。“


    “說白了吧,朝廷可以發行紙鈔來當做錢,但是朝廷絕不能隨意發行紙鈔,更不能要求百姓把紙鈔當做金銀而朝廷依舊把紙鈔當做紙,要真是那樣兒的話,不光百姓不會承認紙鈔的價值,就連朝廷的信譽也會因此而被百姓質疑,以後朝廷再說什麽的時候,百姓也不會再輕易相信。”


    王瓊忽然很想笑。


    在楊大知縣麵前,自己就特麽是個傻子!


    不對,不光是自己,包括朝堂上的袞袞諸公,也全特麽是傻子!


    一個個的連錢的本質是什麽都沒搞懂,天天就知道說些朝廷缺錢、國庫空虛的屁話,就這還想佐君王以堯舜?


    難怪,難怪陛下和太子殿下會如此看重這位楊知縣,原來陛下和太子殿下才是真正的目光長遠!


    心中連連歎息一番後,王瓊當即便向著楊大知縣拱了拱手,說道:“楊兄一番高論,實在是令下官大開眼界,原本許多想不通的問題,如今也都有了些頭緒,佩服,佩服。”


    再一次和楊少峰進行了一通商業互吹之後,王瓊才試探著說出自己的真實意圖:“那個……下官想要在寧陽縣多留幾天,多跟楊兄請教一番這個錢財的問題,還望楊兄能不吝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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