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賾婉拒了拓跋慎的提議後,手持國書問道:“朕昨日聽太子說,昔日前朝晉熙王劉昶之長子與北使同至建康,緣何今觀此國書,卻不見列其名?”


    當年蕭道成在弑後廢帝之後,逐步篡奪劉宋政權,將劉宋宗王陸續剪除,齊朝建立之後,又以謀反為借口將豬王數子賜死,將劉氏那些在禪代之處降了封爵的子孫全部免為庶民之後,建康城內已經沒有劉家子弟的蹤影,現在劉昶的長子竟然跟著一起來了,這個讓蕭賾頗有不解。


    他倒不是對這個劉昶長子有什麽顧慮。劉昶當年雖然是被『逼』北叛,但是聲名已毀,在江左臣民心中早已經將他視為不知自愛,自棄中華投身虜庭的叛臣。現在就算是劉昶親自迴來,也成不了氣候,更何況一個出生在虜境的兒子。


    “劉文遠此來江左,乃為承其父命。昔年丹楊王為劉子業所迫,歸身本朝,於今已有二十餘年不得祭拜父祖,四月間聞外臣使南,特上稟敝主,請遣其長子南來哭祭,以釋本懷。我主慈仁,特詔劉文遠附於使團。外臣本欲過些時日代請於陛下,請貴朝容劉氏前往祭拜父祖兄弟長輩。今陛下既問起此事,外臣不敢隱瞞。還請陛下念劉氏孝心,允其所請。”


    蕭賾沉默片刻,說道:“劉昶外叛江北,流汙人世。本劉氏逆子,江左叛臣。但念劉氏諸子孫皆沒,本朝雖設有司四時祭掃,卻終非劉氏之族,難襯古禮。今劉昶既以孝道遣子往祭,朕也不多做阻攔。”


    蕭賾話音剛落,就見階下左側有人起身出列施禮,高聲說道:“陛下,臣以為不可。”


    拓跋慎看過去,原來是昨日在西邸外見過的沈約。


    “沈卿有話且說來。”


    “陛下有命,臣當敬承。然臣既任台臣,出於職守有話不敢不講。劉昶既背棄故國,便為叛其父祖,非止前朝之孽子,亦本朝之罪人。自劉昶叛江北,前有數度請魏朝兵南犯,後複買『奸』刺殺天使。其於江左之地罪惡彌天明矣!今其子既至建康,正當明其父叛亡之罪,刑之市曹,以扼『奸』心。豈可容逆孫複汙江左!陛下雖有全孝道之心,可盡施於國人。請勿及於劉氏逆臣。”


    沈約的名頭拓跋慎當然知道,二十四史中《宋書》的編撰者嘛。文才當真沒得說,不過論及人品就不怎麽樣了。他在齊梁禪代之際主動積極迎合蕭衍稱帝,上勸進表,卻告神說是蕭衍的主意。在史書中對門閥子弟中無才德之士“平流進取,坐至公卿”不滿,現實中維護門閥利益起來照樣積極的很。


    拓跋慎也不等蕭賾答話,起身向蕭賾禮畢後說道:“沈中丞(沈約時任禦史中丞)此言不當。外臣有話要講。”


    蕭賾本氣沈約有話不早說,非要等自己都做了決定才講。現在見拓跋慎開口,順著說道:“北使且說。”


    “丹楊王本為劉氏之臣,又受劉子業暴政猜嫌,故此歸於本朝,身為魏臣。此節江左士庶皆知。貴國禪代之時,於之已有十年,丹楊王未嚐為齊臣一日。劉文遠今歲二十一,生長於平城,亦未嚐為齊臣一日,何有叛臣之說。今日沈中丞以本官發言(禦史中丞為監察官,掌劾奏朝士犯法違禁),要誅及劉文遠,難道齊朝之法要施及本朝之民不成?”


    “至於貴國車僧朗遇刺一事,昔年本朝已經斬行刺之人以徇,殷靈誕也遣迴建康,貴國也早將殷氏正法,此事早已了結,何以今日舊事重提?沈中丞若有不解,可去尋殷靈誕訪問。我聽說沈中丞崇信神靈有知,想來必有通靈異法。”說到最後,拓跋慎小小諷刺了沈約一句。


    沈約修《宋書》,在書中大講靈異之事,宣揚佛學和天命觀。拓跋慎前世讀史,對於《晉書》,《宋書》中記載的靈異事件素來嗤之以鼻的。


    “還請陛下體人子盡孝之情,施之於友邦之臣。則外臣代劉氏不勝感激”拓跋慎說完長揖行禮。


    。。。。。。


    在太極殿中坐留到了午時,與拓跋慎,李彪說了幾樁兩國邦交之事後,蕭賾看了看殿外的光景,起身用右手接過侍臣邵勝之遞過來的手杖,拄地笑道:“時近正午,朕在乾光殿備下午宴,還請北使同諸臣一同入宴吧?”


    拓跋慎和李彪與蕭長懋,王謝諸人陸續起身,謝道:“客隨主便,陛下有詔,豈敢不從。”拓跋慎雖然不知道乾光殿在哪裏,但是能在建康宮多走動一些地方也好,正好多看看各宮殿不同規製與建康宮的宮殿布局。是以馬上答道。


    蕭賾笑笑點頭,當先走出殿門右轉,拓跋慎等人跟在後麵,和蕭長懋諸人同行。下了太極殿,蕭賾並沒有登上準備在殿台上的車輿,而是從西閣門步行下了太極殿前往帝寢區,乾光殿就位於帝寢中。


    行至式乾殿前,蕭賾看了看前往後宮的巷道,停步轉身對拓跋慎道:“朕宮中有北使殿下母家故舊,昨日聽說北使至建康,欲要請北使前往一見。未知北使可願前往?”說完又對聽了自己的話臉『色』有異的李彪和蔣少遊笑道:“二卿莫要急切,朕一片好意,二卿勿慮,朕宮中可保北使殿下無恙。”


    蕭賾突然的話不僅讓李彪和蔣少遊覺得奇異,就算拓跋慎也覺得很突兀。這建康宮他可是第一次來,在平城的時候他也是久居皇宮,連母家親屬也沒見過幾次,怎麽會在這千裏之外的江左有母家故舊?


    不過能讓蕭賾以皇帝之尊說出邀請的話,想來不是假的。


    拓跋慎心中也好奇起來。


    “既是長者相召,自當前往。”


    蕭賾見拓跋慎答應了,對著站在蕭長懋身邊的蕭子卿道:“雲長,你且與北使殿下同去一行。”


    “是,父皇陛下!”蕭子卿拱手行禮道


    自從拓跋慎進了前朝以後,蕭子卿就一直注意著拓跋慎的舉動言辭,雖然兩人沒有說過一句話,但是對拓跋慎這個“親戚”觀感還不錯。既不像傳聞中的北人那般粗俗無禮,言辭間也能看出讀了不少漢書,是以看拓跋慎的胡服發辮也不覺得那麽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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